看似比你幸福的人,往往經(jīng)歷過更大的苦難
看似比你幸福的人,往往經(jīng)歷過更大的苦難
我參加過一次新老同事的聚會。
一個剛加入公司的小姑娘偷偷問我:“你認識Katrina(卡特麗娜)嗎?”
我說:“非常熟。”
她說:“哦,我好羨慕她?!?/p>
人人都羨慕Katrina,人人都羨慕她的生活。
她有一個愛她的法國老公,有一個“中法合資出品”的漂亮寶寶,一到假期全家會飛去艾維濃的鄉(xiāng)間別墅度假,種花釀酒收獲黑加侖。她正在寫一本遇見鄉(xiāng)間陽光的書,記錄一個熱愛生活的姑娘在艾維濃生活的點滴。生活如此,夫復(fù)何求?
可是在這段幸福歲月開始之前,我就認識Katrina了。五年前,她新婚的老公被派駐蘇州,于是Katrina向公司申請去上海辦公室工作——我們沒有蘇州辦公室,上海是離她老公最近的辦公地點。每個周五,Katrina都會匆匆地從辦公室直奔火車站,去趕開往蘇州的火車,度過一個短暫的周末后,她在周日下午會再匆匆地從蘇州火車站跳上開往上海的火車。為了行動迅速,她的隨身行李只有一個包。當有人在目的地等你的時候,家也在那里,又何必帶太多行李呢?
我曾經(jīng)為她打抱不平:“為什么是你去找你老公?應(yīng)該他來找你嘛!男生累點兒怕什么!”
Katrina連忙辯解:“他對我很好的,每次都會去接我,只不過他老加班?!?/p>
Katrina辯解的時候總是很用力,所以我們總會把一個問題吞咽回肚子里:“他明明有足夠的能力在北京找份不錯的工作,為什么要大老遠地跑去蘇州呢?”
有時行動已經(jīng)說明了答案,只不過人們總在期待時間會給出一份驚喜作為結(jié)論。
半年后,“驚喜”來了——Katrina下車后,看到了來接她的先生,不過先生的手中還拉著另一個女孩的手。Katrina不是一個堅強的人,當場石化在了站臺上,然后崩潰了。
反復(fù)折騰了半年后,Katrina回到了北京辦公室。她告訴我,她已辦妥了離婚手續(xù),并請我對她的婚姻狀態(tài)保密。然后她申請調(diào)去了另外的部門,再次申請離開了北京,去深圳做一個長達兩年的項目,在那個只講業(yè)績不問過去的地方,她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也就是在這個項目上,Katrina大放異彩,升職成了經(jīng)理,然后在一次去芭提雅的培訓時,遇到了法國同事、現(xiàn)在的老公。她的老公當時立刻就被她吸引住了,那時的Katrina雖然比兩年前要累得多,但全身卻散發(fā)出一種柔韌而沉穩(wěn)的光彩。她不再是個不識愁的小姑娘,她像每一個有很多故事的人一樣,在靜靜地思考。Katrina和她的老公在法國的一家農(nóng)莊里舉辦了婚禮,這次是她的老公申請調(diào)轉(zhuǎn)了辦公地點,從巴黎遷到了北京。
Louis(路易絲)是我的另一個朋友,我們以前只是點頭之交,因為要同時去倫敦待一年,所以熟稔起來。
我只是陪讀,日子悠閑無比,可Louis作為已經(jīng)工作了十幾年的人重返校園,日子忙碌不堪。
她不僅要讀書,還要自己找房、租房、實習、打工、鍛煉身體… …到了第二學期,她的日程更緊了,因為她從國內(nèi)把五歲的孩子也接過來了,只在倫敦北部找到了一所愿意接收的幼兒園。每天一早Louis把孩子叫醒,打掃房間后做早餐,然后領(lǐng)著孩子去趕地鐵,用四十分鐘的時間把孩子送到幼兒園交給老師;下午三點半,她要再坐四十分鐘的地鐵去幼兒園接孩子,把孩子帶回家;下午五點到八點,一位華人保姆在家里陪孩子玩,并給母女倆做飯,Louis則利用這個時間做作業(yè)、寫paper(論文)、發(fā)電子郵件;保姆走后,Louis哄睡孩子,接著看書學習到午夜。
每個周二、周六下午的日程會稍有不同,Louis會帶著孩子去宿舍附近的體育館游泳,還得去超市菜場買接下來一周的菜。每個周末她還會去買特價票,帶孩子看一場電影或者音樂劇,有時也會去逛街,帶孩子去書店或露天市場逛逛。
因為我們離得不遠,我經(jīng)常會跑去找她,美其名曰給她幫忙,其實是寫書寫得不順去找她聊天。我羨慕她忙碌而充實的生活,羨慕她能把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條。
我經(jīng)常把Louis當成知心姐姐,向她請教各種雞毛蒜皮的問題:我是應(yīng)該留在英國還是回國,是繼續(xù)原有的工作還是重新找一份工作,我的書寫完了沒人出版怎么辦,我應(yīng)該什么時候要孩子… …
Louis雖然不能給我答案,但她總是從現(xiàn)實角度為我分析,讓我從煩惱的蝸角中跳出來,著手把眼前的事先盡量做好。
有次我去找Louis,她正帶著孩子大掃除,我也加入了大掃除的行列,忽然發(fā)現(xiàn)她家最多的就是各種藥。“你得什么病了?”我問她。
Louis說:“強直性脊髓炎?!?/p>
我驚呆了,沒有想到一種如此恐怖的疾病竟然離我這么近,更沒有想到一個泰然自若、活力四射地為我排憂解難的人居然是AS(強直性脊髓炎)患者。當她用盡力氣在疼痛中生活的時候,我居然還一遍遍地跑來用雞毛蒜皮的破事兒來煩她!
Louis告訴我,她已經(jīng)學會了和疼痛朝夕相處。
Louis還說:“我已經(jīng)找到英國AS方面最權(quán)威的專家,我自己發(fā)了e-mail(電子郵件)給他,從下周開始治療。”
Louis說,所有的AS抗疼痛藥物都有明顯的副作用,會給心臟和腎臟帶來負擔,可是不吃藥又疼得撐不下去,所以她索性按時服藥。
我傻了,問道:“那不是會減短壽命嗎?”
Louis回答:“怎么說呢?我覺得生命不僅僅是長度的問題,質(zhì)量也很重要。”
那天下午,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Louis家,并且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聯(lián)系她、找她、面對她。
我甚至不敢想象Louis是如何面對、經(jīng)歷著這一切,并像個斗士一樣與之戰(zhàn)斗的。她正在經(jīng)歷著一場永遠不可能勝利的戰(zhàn)斗,無非是用晚倒下的時間,換取7×24小時不眠不休的疼痛。
一年后Louis順利完成了學業(yè)回國,并換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聽說她在新工作崗位上連升兩級,還把女兒送去了一所很棒的國際學校。好多人羨慕Louis在這么大的年齡還能下決心出國深造,拿到更高的學歷;他們還很羨慕Louis有先見之明,在孩子小時候就帶她出去,體驗一年的英式教育;他們更羨慕Louis會過日子,能在工作之余把生活安排得豐富多彩。
我沒法開口反駁他們:哪有人生的贏家,挺住才意味著一切!Louis最值得羨慕的不是她的生活,而是她不屈的勇氣和強大的信念。
Louis的事情給了我極大的震撼,使我今后能留心觀察更多的光鮮表象,發(fā)現(xiàn)背后的故事。
我發(fā)現(xiàn)每天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業(yè)績很優(yōu)秀的同事家里有個漸凍癥的母親,需要他和姐姐請兩個保姆,并要由姐弟倆在周末輪番照顧。
我發(fā)現(xiàn)每晚去廣場領(lǐng)唱大合唱團的鄰居有個癱瘓在家的母親,她說在每天二十四小時里,只有唱歌的那一個小時是屬于自己的幸福時光。
我發(fā)現(xiàn)剛剛獲得風投的那個90后CEO(首席執(zhí)行官)還在租房子住,他每月只象征性地領(lǐng)一點工資,家里的父母還在指望著他的錢翻修房子和嫁女兒。
我發(fā)現(xiàn)在三十五歲就獲得了財務(wù)自由的姑娘兩側(cè)輸卵管堵塞,大概要和她兒時最大的夢想——做一個母親——絕緣了。
這些人生中細微而真實的痛苦和煩惱,和他們?nèi)松谐霈F(xiàn)在公眾視線中的風光和精彩一樣真實。特別炫目的東西背后,往往有著不為人知的隱情,那些隱情才是那些我們所羨慕的更為真實和全面的人生。那些在照片中沖我們微笑的人,沒必要同時展示他們哭泣時的照片。
許多美麗的故事背后,都有一段悲傷黑暗或者憂愁的版本,但正是因為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才讓我們已知的那部分故事更加偉大、更加不可思議。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已越來越少有一門心思地羨慕旁人的幸福生活的時候。我只是一個平靜的讀者,稍停就走的過客,我為他人的精彩鼓掌,但卻并不想替換他們成為故事中的主角。
人生不過是些好壞參半的素材,卻被我們過得千差萬別。
說到這里,希望你能明白,那些令人羨慕的幸福生活,其實不是一種際遇,而是一種能力。
滑鐵盧戰(zhàn)場,拿破侖與英軍展開激烈的鏖戰(zhàn)。雙方相持不下,損失慘重。此時,拿破侖最需要的是一支增援部隊。
不遠處,就有這樣一只部隊。不過,它的統(tǒng)帥是格魯希元帥,這位忠心耿耿、循規(guī)蹈矩的元帥手中統(tǒng)制著三分之一的軍隊。但他的任務(wù)是,戰(zhàn)斗打響之后追擊普魯士軍隊,防止普魯士軍隊與英軍會合。但同時必須與主力部隊保持聯(lián)系。
格魯希并未意識到拿破侖的命運掌握在他手中,他只是遵照命令于6月17日晚間出發(fā),按預(yù)計方向去追擊普魯士軍。但是,敵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被擊潰的普軍撤退的蹤跡也始終沒有找到。
隆隆的炮聲從遠方傳來。副司令熱拉爾急切地要求:“立即向開炮的方向前進!”幾個軍官用印第安人的姿勢伏在地上,已辨別出開炮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毫不懷疑,拿破侖已經(jīng)向英軍發(fā)起攻擊了。傳來炮聲的地方,正是拿破侖所在的位置,而兵稀將少的拿破侖急需增援。
可是,格魯希猶豫了。他習慣于惟命是從。在他的意識中,拿破侖的命令至高無上。拿破侖的命令是讓他追擊撤退的普軍。
將士們仰望著他,等待他最后的命令,一個即將決定法蘭西未來命運的決定。熱拉爾甚至提出可以帶自己的一師人馬和若干騎兵分兵馳援。格魯希答應(yīng)考慮,然而他考慮了一秒鐘,僅僅只考慮了一秒鐘。做出了決定,答案是——不。因為他的意識中"追擊普軍"始終主宰著他的思維。
一秒鐘,決定了他的命運、拿破侖的命運和整個歐洲的命運。潰敗如暴雨傾瀉時,拿破侖怒問蒼天:“格魯希在哪里,他究竟呆在什么地方?”而格魯希因為心中有成文的命令,也始終不去傾聽遠方炮聲的召喚。
人們往往把命運交給漫長的一生去隱忍和磨礪。平淡的時光猶如暗夜長徹,唯有那決定性的一瞬,像閃電撕破夜幕,照亮無邊的黑暗。
那閃耀的一秒鐘,它開啟智慧,辨別方向,決定成敗。然而,這樣的一秒鐘為數(shù)不多、且稍縱即逝。你為它做好了準備嗎?
茨威格說:“命運鄙視地把畏首畏尾的人拒之門外?!?/p>
我今天要講的,是一個關(guān)于公平的故事。
就像很多人回首往昔,都不知道為何會與某人結(jié)下友誼一樣,我也有一個曾經(jīng)覺得“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
(一)
高一文理分班的那陣子,林來到我們班。
林是難得的美人。而我看見林的第一眼,便看見她眼里的不羈。那是一灣清淺的湖,又好似曾掀起過巨浪。
從閑言碎語中得知,林在初中時就是年級上出名的“壞女孩”——我當時給的一個狹隘又可笑的稱呼;混跡在一幫子讓老師頭疼的男生中,翹課,喝酒,早戀,瘋狂的事做了不少,怎會有心學習。
而初中的我是一個頗受老師喜愛的模范生。在許多人叛逆狂亂的年紀,我的生活里依然是課堂、試卷與書本,從不受擾。對我來說,順理成章地考上高中的尖子班是必然結(jié)局。
林和我一個初中。以林中考的那點分數(shù)進入我們高中,其家底之豐厚不言而喻。
年少的我有一個心結(jié),那便是懼怕活得放肆的人,因自己的日子太過蒼白。無故事可講的我,怕被這些過得聲色十足的生活家取笑了去。
高一第一次月考后,因為成績名列前茅,我和其他幾個同學的名字、分數(shù)、照片被印在了教學樓走廊的公告欄內(nèi),以醒目的紅色背景襯托。
你知道的,學??偰芤阅撤N匪夷所思的方式拿到你最丑的照片,旁邊標注出你的榮譽,細心地為你張貼在最顯眼處,供人“瞻仰”。
那是11月份的周一,空氣清冽。早操結(jié)束后,大家紛紛向教學樓涌去。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擠在一起饒有興趣地參觀平時無人光顧的公告欄——大概是逃了早操,在四處閑逛時有所發(fā)現(xiàn)。
他們似乎是在前幾名的女生里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群人放肆地笑起來。林跟那群男生關(guān)系很好。同樣翹了早操,從小賣部懶洋洋回來的她走近那群男生。
“笑什么啊你們?”
一個男生解釋道:“你看,第三名是羅生!”
“羅生?!你在逗我?”
“哈哈,不敢相信吧。我已經(jīng)把她的照片拍下來了,回去就給羅生看,這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和一個死胖子重名還他媽不得氣死啊!”
這句話后,一群男生笑得更夸張了。大概他們并不覺得事件本身有多好笑,只是在林這樣出眾的女生面前,難免希望做點什么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林撥開人群,站在公告欄前。身后的男生鬧嚷著用手機互相傳照片,林卻突然發(fā)了火。
“把手機給我?!?/p>
她對之前回答她問題的男生說道。語氣平靜,卻冷得令人膽顫。
然后,她接過手機,刪掉了那張照片。
“人家成績好也礙著你們了?真他媽無聊?!闭f完離開了。
那個羅生就是我。
當時沒有文理分科,林還在普通班。這個故事是我一個偶然經(jīng)過的朋友告訴我的。
我初見她時,就已認得她。她也認得我,只是不開口。
我和林能成為朋友,主要原因有兩點,第一點是我們被隨機分到了一個長期的學習小組,因為我“是個討人喜歡的有靈氣的胖子”(她很久以后給我的理由),我們成了長期同桌。不時拌拌嘴,講點段子。
第二點則是,我們班的大多數(shù)人情竇撬都撬不開,但我屬于開得有點過度,時常小女生心思亂飛。我跟林偶爾討論“坎坷情路”,在乏味的學習生活中,算是有趣。
漫長時間啊,我向林展示盡了年少的盲目和無知。
(二)
作為一個體重和成績一樣穩(wěn)居班級前三的胖子,十六歲的我不去擔心自己的身材,倒是每日幻想著所謂“愛情奇遇”。
對此,林常嘲諷我:少女心兮,不可欺兮。
我有段時間跟一個學長發(fā)短信發(fā)得勤,漸漸地就跟林聊起他。
我一本正經(jīng)地與林談?wù)撍捏w貼、關(guān)心和彬彬有禮,什么下雨了會提醒我?guī)憷?,在我感冒時催促我吃藥啦,在晚自習打來電話,含義不明地說一句“沒什么特別的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啦”,讓我不得安寧。
我心里明白——我所描述的、他給的關(guān)心,如果有三次,那也是從三十次冷漠里拎出來的啊。我知趣得很,從不向林說他的名字。
林說,她也遇到了相同的問題。她在自習課上悄悄把耳機塞給我,里面放著AFineFrenzy的AlmostLover——這首歌有個很好聽的中文名字,未及戀人。
我們有段時間每節(jié)自習課都聽這首歌,直到林的手機被班主任繳了上去。
年少的我每每聽得幾欲落淚,試圖將虛無的感情強加給我那平庸無奇的十六歲。我才高二啊,是那種能偷看到喜歡的人一眼就開心得快飛起來的年紀,對于愛情我一無所知,對于自己,——我同樣一無所知。
我當時愚蠢地認為,我和林擁有著相同的心事。
這種想法讓我有一種可恥的、隱秘的驕傲:看哪,林,我多少還是有某件東西和你一樣吧。
這樣的驕傲不久后就破碎了。
那是上午一個課間,林的那個瘦瘦高高的好看的學長氣勢洶洶地來到我們班,在門口大聲呼喚林的名字。林當時坐在教室中間,裝作沒聽見。
學長徑直走到林的座位旁,把一個精致的項鏈盒重重放在林低頭應(yīng)付的習題冊上,繼而似是被遲來的羞澀擊中了,輕聲說了一句,給你的,不許不要。
全班啞然。
從學長走后一直到中午放學,林根本沒動過項鏈盒。那天的午休時間我睡不著,趴在桌上,瞥見林打開了項鏈盒,對著那條羽毛狀的項鏈笑了起來。
我一直記得那個笑容。
那個笑容并不強烈,并無驚喜之意。而是洋溢著一種掌控感,一種完全的、無需置疑的勝利。
——我看著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林的那個學長正是我口中的“學長”,我知道他的一切,而因為他的手機號是我找別人幫我要的,所以他只知我的名字,不曾見過我,甚至不知我和林是同桌。
回頭一想,我的“感情”除了一廂情愿,還剩什么?林才是有著真真切切的困惑,真真切切的歡欣、猶疑、悲傷。我天真地以為我和林有著同樣的,屬于十六七歲人兒的,輕飄飄又美妙的煩憂。
我以為自己擁有的,不過是一次精神勝利。
所以,不要一再跟我強調(diào)“長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我他媽早就體會到了。
(三)
轉(zhuǎn)眼,就高三了。
其實林自從進了我們班后,學習起來算是踏實,分數(shù)在班級上游。她神奇的地方在于,既可以與年級上的不良人物保持往來,沒事兒違點紀,又可以在面對書本與習題的瞬間收起心,晚自習老老實實刷題,周末了跟她的酒肉朋友天南地北晃蕩,飯桌上觥籌交錯,暢聊人生。
但這樣的日子,她上高三過后也不再過了。連吃飯都同我一起,日子多寡淡,我是知道的。
經(jīng)過了灰頭土臉的幾個月,命運似乎決定要“公平”一次了。
高考前林刻苦地學習了,作為她長達半年的同桌,我太清楚。但她失常發(fā)揮,只能去省內(nèi)一個普通的二本。
相反,考前幾個月心氣浮躁,頻頻被老師叫去訓話的我卻發(fā)揮得相當好,順利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北京是林向往的城市。小小年紀的林在物質(zhì)上就做了勝者,她喜歡散發(fā)著欲望的城市。
關(guān)于物質(zhì)——她不擔心擁有不了它們,它們于她而言,似是與生俱來。
記得還在高一的時候,我陪她逛商場,她帶我走進一家奢侈品店。她拿著好幾個包挑選,問我哪個好看。我當時比較不出來啊,我說都挺好的。
林突然說,其實我也不用選,…買多少都行。
我沖她笑。
上大學后沒多久,一個我們倆都迷戀多年的明星來北京開演唱會,我咬牙買了門票。
我在朋友圈發(fā)門票的圖,她留言道,我好羨慕你啊。
——這句羨慕卻讓我覺得頗不是滋味。
(四)
我覺得書里說得很對,有錢并不能改變一個人,反而是沒錢會改變一個人。
上大學過后,林回歸到她初中那種尋歡作樂的日子。她很快找到男朋友,然后分開,再找。
她偶爾打電話來問我的八卦,我便向她倒苦水:“你們那邊哪個男生喜歡胖子,倒是把他介紹給我啊!”
說罷,兩人一起放聲大笑。
我沒有向她講起,我過得一直很累。我打零工、做家教,縮衣節(jié)食,為的不過是多一點零用錢,弄一身像樣的行頭,畢竟與人打交道不能太過寒酸。
高中時一身校服穿上一個星期、從不介意外表的自己,一定不曾料想過幾年后的羅生會是這樣的。
接到父母責問的來電,我講不出話來。我早不知何時自己開始了這樣辛苦的追逐,亦不知它何時是個頭。
我不怪父母,他們每一分錢都來得不易,如此待我,已是溺愛。
我只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不是林?
花光幾乎所有的零花錢去看演唱會的那個月,我生活拮據(jù)到每天吃泡面度日。我那時常常沮喪地想,我不是屬于這里的,林才是屬于這里的,林才是該去看演唱會的那個人,林才是可以享用北京的那個人。
大三的時候,我跟一個朋友走在校外的馬路邊,講起林的事。彼時是四月的黃昏,天氣極好。馬路上三兩成群的初中生,笑容燦爛得有被太陽灼傷的危險。晚風輕得像一個不能被說出的秘密。柏油馬路被鍍上金色,沉默而溫柔。
眼前的世界如此美麗啊,我嘴里的卻是它的偏袒與惡意。
我講了林和我的許多事情,講到我是怎樣看著她被眾男生簇擁,又片葉不沾身地離開;講到她背著Gucci包,陪我在街邊吃冒菜;講到新加坡的畢業(yè)旅行里,我的不懂事和她驚人的成熟。
講到大學后的事情,不知怎的,我難過起來。當時路過的一家音響店正好在放Creep I wish I was special,You are so fucking special.
就歌詞來講,我斷章取義了。但我還是很不爭氣地哭起來。
那個朋友給了我一個適時的擁抱。
(五)
我為什么哭呢,不是因為落差——這么多年,我早就習慣了。
是因為自己的懦弱。
一直以來,我竟從來不愿接受我和林本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一事實。我面對她難以擊敗的完美,控制好自己的分寸,表現(xiàn)漠然,全力抵擋。
我竟從來,從來沒有直面過這個問題。
我拼命讀書,拿高分,爭取學生時代的分數(shù)勝利;看她在任何一個集體里像太陽一樣發(fā)光,裝作毫不在意;進大學后我忙著掙外快,或是為了獎學金苦讀,她則是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曬自己在世界各地游玩的照片,沖浪,登山,沿海公路上開越野,笑靨如花。
我一無所有,只能用學習抵擋林那個花花綠綠的世界。我當然失敗了。
我終于知道那個花花綠綠的世界是如此美好,真實,合理。
它不屬于你,亦不屬于更多的人。
——誰告訴你生活是公平的,或者將要變得公平了?
(六)
我再次遇見林,是在家鄉(xiāng)的超市里。那是春節(jié)前夕,我拿到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名額,那個在我突然哭起來時擁抱我的朋友成了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旁。
林挺著個大肚子,和我相遇了。
我有多驚訝自是不用說了。
敘舊過后,講起近況,她說,本來退了那個二本學校,去加拿大念本科,誰能想到那么無聊,讀了大一就又退學了,回來了,現(xiàn)在準備做全職太太。
幸福啊你。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這樣說。
她笑笑,突然說了一句,你知道嗎,我從高中就開始羨慕你特能讀書,哎,我就不是那塊料,不及你啊。
我也笑。不知說什么好。
我想林是明白的,她根本不必介意自己不會讀書,財富、美貌、愛情,她已然擁有。
她也明白,我讀上幾年研究生,不外乎是,抱著高學歷出來找工作,在帝都租房子,生活拮據(jù)而疲憊,辦個簡單的婚禮,東拼西湊地為新房付巨額首付,為工作每日奔波,從此成為地鐵站里,萬千個神情直接而漠然的人中的一個。
但我對此早已釋然。微笑同林道了別。
終
我很久以前在網(wǎng)站上看過一段話。內(nèi)容快忘了,大概意思是一個家境優(yōu)渥,父母在國外高薪工作的十八歲中國姑娘面臨了人生難題,那就是她應(yīng)該直接去哈佛讀書還是去非洲做幾年志愿者,兩者都供她選擇。
那段話接著說,絕大多數(shù)十八歲的中國學生關(guān)心的還是高考,頭破血流地擠一本的大門,學校不好、專業(yè)不吃香便惶惶恐恐,不少人咬牙復(fù)讀,為的,不過是以后找個好工作,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而這一切的努力,都被這個姑娘優(yōu)越的“難題”否定了。
你坐擁一切。而我還要拼了命地努力,才能換來一個普通的人生。
我當時大一,想起了林。那時我還不愿接受自己的普通,看得心里一陣酸楚。但我當時在心里捋了一捋,我能做些什么呢?
想完這個問題,笑了。繼而在窗外二十度的溫暖陽光下昏沉沉地睡著。那是在我十八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