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秘密只有自己知道，那些秘而不宣的各種滋味只有自己清楚，下面我們來看看《公開的秘密》這篇文章吧。

　　在我老家附近三公里處有個空營房，自衛(wèi)還擊戰(zhàn)進入尾聲時來了一批軍人，也許好長時間沒得見新鮮，他們剛到的第二天，就像放飛的鳥，山上和田壩里到處是三三兩兩的軍人，他們尤其喜歡親近百姓。母親從地里扳玉米回來的路上遇上兩個軍人，一軍人說：“嬸子，你扳玉米啊!”母親說：“是的。走，上我家吃玉米去!”兩軍人毫不客氣，跟母親進家。

　　母親在灶房里煮玉米，兩軍人在堂屋里對著唯一的相框看。“嬸子，這是誰?”一軍人指著我的相片問。母親從灶房里出來看看說：“我大女兒。”

　　“她在哪里?”

　　“在四川讀衛(wèi)校。”

　　“她什么時候回來?”

　　“放假。”

　　兩軍人在我家吃完玉米，欣喜離開。

　　我放假回來那天，因為下車后還要走十幾公里路，剛好到拐進我們村的路口時，來了一輛綠色汽車，兜里像插筷子似的站滿軍人，見到我，他們大呼小叫，好像叫我妞妞。第二天，兩軍人以借書為由來靠近我，我借他們一本內(nèi)科書。還書時，一個自稱連長的在書里夾了張小字條，字條上每個字都像初放的花朵，羞澀，但又急于表露。我沒理睬，因為我已有男朋友——親表哥，在部隊，小學(xué)未畢業(yè)，很會干活。

　　過了幾天，連長親自登門向我示愛，我毫不避諱，坦白我心已有所歸。他一聽，露出一副可笑的面容，笑我癡愚。他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苦口婆心，從生育開始講起，直講到未來的未來，可我一字也聽不進。我堅信當兵會讓表哥脫掉庸俗且蛻變成一個真正的軍人，反而覺得他言多，婆娘似的使我厭煩。分別時，他拿走我一張照片，我霸道地跟他搶，未果。他送我一張照片，被我狠狠砸在地上。他眼里冒淚，各自撿了照片離去，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自討沒趣的恩斷義絕的背影，瞬間在我視野里消失。他給我留下四樣?xùn)|西：大學(xué)生，連長，貴州人，帥氣。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錯一，我把“很會干活”當做擇偶標準，呵呵，貓屎大的理想，竟能引我勇往直前、不怕犧牲;錯二，我把自己賤嫁。表哥當兵五年后灰溜溜退伍再次當上農(nóng)民，結(jié)婚前，兩人上昆明，他要給我買一件十元的的確良襯衣，我嫌太貴，舍不得花他錢，只買了一件五元的T恤。我穿上T恤興高采烈，跟他在風(fēng)景區(qū)和了影，當時看那照片很滋潤，愛不釋手，仿佛照片上沾滿了蜜。十八年后，愛情被他撕裂成血淋淋的碎片，再次看那照片有很多異樣的感觸：我土里土氣的卷發(fā)，他高個，我矮個，我哈巴狗一樣勾著他的臂，眼睛笑成兩道細細的月牙，而他卻鎮(zhèn)定地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一種老成持重的頂梁柱的主人翁的姿態(tài)，姿態(tài)里暗藏著婚姻危機。因為照相技術(shù)落后和時間的風(fēng)蝕，整張照片看上去凄寒而滄桑。有一巫婆說，我有一種特別的目光，能看到人心。巫婆說的是對的，也許那時我的目光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不具穿透力，所以看不到危機。

　　婚姻崩裂的起因，是婚后我父親幫他找到工作，拿著高工資，開上轎車，而后有了新歡。我發(fā)覺后誨人不倦地開導(dǎo)、規(guī)勸他，但半年過去仍不見他回心轉(zhuǎn)意。我開始跟某男演戲，K歌，下館子，吃夜市，才幾天他就憋不住了。一日，他鄭重其事地問：“你跟那狗男干了些什么?”我答：“你跟狗女干了什么我就干了什么!”完了，假戲到了他這里變成真唱了，他氣急敗壞地指著我說：“世上只有男人嫖，沒有女人騷。你等著!”他翹起鼻翼嗤我一聲，意在告訴我，賤女人是沒好下場的。他轉(zhuǎn)身從大玻璃瓶里倒出一杯酒喝干，第二杯倒在我頭上，說：“給你消毒!”然后掏出打火機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趕緊鉆進臥室反鎖上門。他如獅子發(fā)怒，踢門，噼里啪啦砸東西，摜門而出。我輕腳輕手開門，看到原本在廚房的兩把尖刀跑到客廳來了，一把放在茶幾上，一把殺進沙發(fā)里……

　　又一個半年后，我們的婚姻宣告結(jié)束。

　　結(jié)婚時，他帶來兩張飯桌兩個咸菜罐的嫁妝，我相當于五元錢的新娘。后來悟出：為什么我會受侮辱，是當初我沒把自己當珍品，看看那些門當戶對的富豪的婚配，人家很少有受侮辱和離婚之類的事發(fā)生，說明金錢是可以駕馭愛情的;美麗的人生軌跡一定是用智慧描繪的，人可以遲鈍，可以拙笨，就是不能愚蠢……

　　如今，悟得再多也枉然，自己種下的苦果默默吞噬便是一種生存。“生存”兩個字的分量，在我這兒很重很重;突然發(fā)覺，“覺醒”兩個字更是顯得無比珍貴;十幾年來孤影青燈、形影相吊，讓我深深體會到“煎熬”兩字的含義，對古人發(fā)名這兩個字的苦心，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風(fēng)雨如晦的日子里，偶爾會想到那個連長，覺得很對不起他，心里酸甜酸甜的，多想跟他道歉一句：對不起!有時傻想，要是那四樣?xùn)|西可以織成網(wǎng)就好了，我會用網(wǎng)在人海里不斷打撈，如果他沒有再上戰(zhàn)場而犧牲，遲早一天我網(wǎng)里定會有一個綠色的人!

　　作者：陳秀英

　　公眾號：西南當代作家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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