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精選匯總大全6篇

安徒生1805年出生于丹麥一個鞋匠家庭，年輕時當(dāng)過學(xué)徒，學(xué)過裁縫，也曾在濟(jì)貧學(xué)校上過學(xué)，1828年進(jìn)哥本哈根大學(xué)學(xué)習(xí)。安徒生寫過小說、劇本、游記、詩歌，但他的才能表現(xiàn)在童話創(chuàng)作上。全世界一代又一代的人閱讀著安徒生的《海的女兒》、《賣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衣》、《丑小鴨》、《豌豆公主》等經(jīng)典童話度過美好的童年。 下面小編給大家介紹關(guān)于安徒生童話故事，方便大家學(xué)習(xí)。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1

每一把鑰匙都有自己的故事，而鑰匙的種類卻是不少：有家臣的鑰匙，有開鐘的鑰匙，有圣彼得大教堂的鑰匙。我們可以談到種種鑰匙，不過現(xiàn)在我們只談?wù)劶页嫉哪前验_門的鑰匙。

它是在一個鎖匠店里出世的；不過人們在它身上錘和挫得那么厲害，人們可能相信它是一個鐵匠的產(chǎn)品。就褲袋說來，它是太大了，因此人們只好把它裝在上衣袋里。它在這個袋里經(jīng)常待在黑暗之中；不過它在墻上也有一個固定的位置；這個位置是在家臣的一張兒時畫像的旁邊——在這張像里，他的一副樣兒倒頗像襯衫皺襞包著的肉丸。

人們說，在某些星宿下出生的人，會在自己的性格和品行中帶有這些星宿的某些特點(diǎn)——如歷書上所寫的金牛宮啦、處女宮啦、天蝎宮啦。家臣的太太沒有提起任何這類星宿的名字，而只是說她的丈夫是在“手車星”下面出生的，因為他老是要人向前推幾下才能動。

他的父親把他推到一個辦公室里去，他的母親把他推到結(jié)婚的路上去，他的太太把他推到家臣的職位上去——不過最后這件事她不講出來，因為她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女人：她在適當(dāng)?shù)膱龊舷鲁聊?，在適當(dāng)?shù)膱龊舷轮v話和向前推進(jìn)。

現(xiàn)在他的年事漸長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肥瘦適中”；他是一個有教養(yǎng)、有幽默感的人，對于鑰匙，具有豐富的知識——關(guān)于鑰匙的問題，我們待一會兒就會知道。他老是心情愉快；大家都喜歡他，愿意和他談話。他上城里去的時候，要不是他的媽媽在后面推著，是很難把他弄回家里來的。他必然會跟他碰到的每一個熟人談一通，而他的熟人卻是多如過江之鯽。這弄得他總是把吃飯的時間耽誤了。

家臣太太坐在窗口盼望他?！艾F(xiàn)在他來了！”她對女傭人說，“快把鍋放上！……現(xiàn)在他又停下來了，跟一個什么人在談話，快把鍋拿下來吧，不然菜就煮得太爛了！……現(xiàn)在他來了！是的，把鍋再放上吧！”

不過他還是沒有來。

他可以站在窗子下面對她點(diǎn)頭，但是只要有一個熟人走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跟這人說一兩句話。假如他在跟這個人談話時而又有另一個熟人走過，那么他就抓住這個人的扣子洞，握住那個人的手，而同時大聲地對快要經(jīng)過的第三個熟人打招呼。

對于太太的耐心說來，這真是一個考驗?！凹页?！家臣！”她于是就這樣喊起來。“是的，此人是在手車星宿下出生的，不把他推一下，他就走不動！”

他非常喜歡到書店里去，翻翻書和雜志。他送給書商一些小禮物，為的是要得到許可把新書借回家里來看——這就是說，得到許可把書的直邊裁開，而不是把書的頂上橫邊裁開，因為如果這樣做，就不能當(dāng)做新書出賣了。他是一本活的禮儀規(guī)范雜志：他知道一切關(guān)于訂婚、結(jié)婚、入葬、書本子上的閑話和街頭巷尾的閑話等事情。許多人們所不知道的東西，他能做出神秘的暗示叫人知道。這一套本領(lǐng)他是從開門鑰匙那里得來的。

家臣和他的太太從還是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的時候起，就住在自己的公館里。那時，他們就有了這把鑰匙，不過那時他們不知道它出奇的能力——他們只是后來才知道的。

那是在國王腓特烈六世統(tǒng)治的時代。哥本哈根在那時還沒有煤氣。那時還只用油燈，還沒有提佛里或者卡新諾；還沒有電車，沒有鐵路。比起現(xiàn)在來，娛樂的地方并沒有多少。星期天，人們只是走出城外，到“互助教堂”去游覽，讀墳上刻的字，坐在草地上，吃裝在籃子里的東西，喝點(diǎn)燒酒；不然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去，這兒有一個樂隊在宮殿面前奏樂。許多人到這兒來專門看皇室的人在那又小又狹窄的運(yùn)河上劃船。老國王在船上掌舵；他和皇后對眾人不分等級上下，一律點(diǎn)頭。有錢的人家特別從城里到這里來吃晚茶。他們可以從花園外面的農(nóng)舍里得到開水，至于其他東西，他們就得自己準(zhǔn)備了。

家臣的一家人在一個陽光很好的星期天下午也到這兒來。他們的女傭人提著茶壺和一籃子食物及“一滴斯本得路普濃酒”走在前面。

“把開門鑰匙帶著吧！”太太說，“好叫我們回來時可以進(jìn)來。你知道，他們天一擦黑就把門鎖上了，而門鈴繩子昨天又?jǐn)嗔?！……我們要很晚才回家！而且游了佛列得里克斯堡以后，還要到西橋的加索蒂戲院去看啞劇《收獲人的頭目哈列金》；他們從云塊上降下來；每張票價是兩個馬克。”

這樣，他們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去，聽了音樂，看了飄著國旗的御船，瞧見了老國王和雪白的天鵝。他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茶點(diǎn)以后就匆匆地走了，但是到戲院里仍然沒有按時。

踩繩這個節(jié)目已經(jīng)完了，高蹺舞也告一結(jié)束，啞劇早已開始；他們照例是遲到了；這應(yīng)該怪這位家臣。他在路上每分鐘要停一下，跟某個熟人談幾句，在戲院里他又碰見很多好朋友。等這個節(jié)目演完以后，他和他的太太又非得陪一家熟人回到西橋的家里去喝一杯潘趣酒不可；本來這只須10分鐘就可以喝完的，但是他們卻拉長到一個鐘頭。他們簡直談不完。特別有趣的是瑞典的一位男爵——也可能是一位德國的男爵吧？這位家臣記不太清楚?？墒窍喾?，這位男爵教給他的關(guān)于鑰匙的花樣，他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這真是了不起！他可以叫鑰匙回答他的一切問題，甚至最秘密的事情。

家臣的鑰匙特別適合于這個目的。它的頭特別沉重，所以非倒懸著不可。男爵把鑰匙的把手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它輕松愉快地懸在那兒；他指尖上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可以使它動，使它擺，如果它不動，男爵就知道怎樣叫它按照他的意志轉(zhuǎn)，而不被人察覺。每一次轉(zhuǎn)動代表一個字母，從A開始，直到我們所希望的任何字母。第一個字母出現(xiàn)以后，鑰匙就朝相反的方向轉(zhuǎn)，于是我們就可以找下一個字母。“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出整個字，整個句，整個問題的答案。這完全是虛構(gòu)的，但是有趣。這位家臣最初的看法也是這樣，但是他沒有堅持下去。他被鑰匙迷住了。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2

這正是冬天。蓋滿了雪的大地，看起來很像從石山雕刻出來的一塊大理石。天很高，而且晴朗。寒風(fēng)像妖精煉出的一把鋼刀，非常尖銳。樹木看起來像珊瑚或盛開的杏樹的枝子。這兒的空氣是像阿爾卑斯山上的那樣清新。

北極光和無數(shù)閃耀著的星星，使這一夜顯得非常美麗。

暴風(fēng)吹起來了。飛行的云塊撒下一層天鵝的絨毛。漫天飛舞的雪花，蓋滿了寂寞的路、房子、空曠的田野和無人的街。但是我們坐在溫暖的房間里，坐在熊熊的火爐邊，談?wù)撝艜r候的事情。我們聽到了一個故事：

在大海邊有一座古代戰(zhàn)士的墳?zāi)?。墳?zāi)股献@位埋在地下的英雄的幽靈。他曾經(jīng)是一個國王。他的額上射出一道金色的光圈，長發(fā)在空中飛舞，全身穿著鎧甲。他悲哀地垂著頭，痛苦地嘆著氣——像一個沒有得救的靈魂。

這時有一艘船在旁邊經(jīng)過。水手們拋下錨，走到陸地上來。他們中間有一個歌手(注：原文是skjald。這是北歐古時的一種詩人。他專門寫歌頌英雄和英雄事跡的詩歌，并且親自把這些詩向聽眾朗誦。)。他走近這位皇家的幽靈，問道：

“你為什么要這樣悲哀和難過呢?”

幽靈回答說：

“誰也沒有歌唱過我的一生的事跡。這些事跡現(xiàn)在死亡了，消逝了。沒有什么歌把它們傳播到全國，把它們送到人民的心里去。因此我得不到安寧，得不到休息?！?/p>

于是這個人就談起他的事業(yè)和他的偉大的功績。他的同時代的人都知道這些事情，不過沒有人把它們唱出來，因為他們之中沒有歌手。

這位年老的彈唱詩人撥動他的豎琴上的琴弦。他歌唱這個英雄青年時代的英勇，壯年時代的威武，和他的偉大的事跡。幽靈的面孔射出了光彩，像反映著月光的云彩。幽靈在光華燦爛的景象中，懷著愉快和幸福的心情，站起來，接著就像一道北極光似地不見了。除了一座蓋滿了綠草的土丘以外，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了——連一塊刻有龍尼文字(注：這是北歐古代的一種象形文字。)的石碑也沒有。但是當(dāng)琴弦發(fā)出最后的聲音的時候，忽然有一只歌鳥飛出來——好像是直接從豎琴里飛出來似的。它是一只非常美麗的歌鳥。它有畫眉一樣響亮的聲調(diào)，人心一樣搏動的顫音和那種使人懷鄉(xiāng)的、候鳥所帶來的家鄉(xiāng)的謠曲。這只歌鳥越過高山和深谷，越過田野和森林，飛走了。它是一只民歌的鳥，它永遠(yuǎn)不會死亡。

我們聽到它的歌。我們在房間里，在一個冬天的晚上，聽到它的歌。這只鳥兒不僅僅唱著關(guān)于英雄的頌歌，它還唱著甜蜜的、溫柔的、豐富多樣的愛情的頌歌。它還歌頌北國的純樸的風(fēng)氣。它可以用字句和歌調(diào)講出許多故事。它知道許多諺語和詩的語言。這些語言，像藏在死人舌頭底下的龍尼詩句一樣，使它不得不唱出來。這樣，“民歌的鳥兒”就使我們能夠認(rèn)識我們的祖國。

在異教徒的時代，在威金人的時代，它的窠是筑在豎琴詩人的豎琴上的。在騎士的時代里，拳頭掌握著公理的尺度，武力就是正義，農(nóng)民和狗處于同等的地位——在這個時代里，這只歌鳥到什么地方去找避難所呢?暴力和愚蠢一點(diǎn)也不考慮它的這個問題。

但是騎士堡寨里的女主人坐在堡寨的窗前，把她舊時的回憶，在她面前的羊皮紙上寫成故事和歌。在一個茅屋里，有一個旅行的小販坐在一個農(nóng)家婦人身邊的凳子上講故事。正在這時候，這只歌鳥就在他們頭上飛翔，喃喃地叫著，唱著。只要大地上還有一塊它可以立足的山丘，這只“民歌的鳥兒”就永遠(yuǎn)不會死亡。

它現(xiàn)在對我們坐在屋子里的人唱。外面是暴風(fēng)雪和黑夜。它把龍尼文的詩句放在我們的舌頭底下，于是我們就認(rèn)識了我們祖先的國土。上帝通過“民歌的鳥兒”的歌調(diào)，對我們講著我們母親的語言。古時的記憶復(fù)活了，黯淡的顏色發(fā)出新的光彩。傳說和民歌像幸福的美酒，把我們的靈魂和思想陶醉了，使這一晚變成了一個耶穌圣誕的節(jié)日。

雪花在飛舞，冰塊在碎裂。外面在飄著風(fēng)暴。風(fēng)暴有巨大的威力，它主宰著一切——但它不是我們的上帝。

這正是冬天。寒風(fēng)像妖精煉出的一把鋼刀。雪花在亂飛——在我們看起來，似乎飛了好幾天和好幾個星期。它像一座巨大的雪山壓在整個城市上，它像一個冬夜里的沉重的夢。地上的一切東西都被掩蓋住了，只有教堂的金十字架——信心的象征——高高地立在這個雪冢上，在藍(lán)色的空中，在光明的太陽光里，射出光輝。

在這個被埋葬了的城市的上空，飛翔著大大小小的太空的鳥。每只鳥兒放開歌喉，盡情地歌唱，盡情地歌唱。

最先飛來的是一群麻雀：它們把大街小巷里、窠里和房子里的一切小事情全部講了出來。它們知道前屋里的事情，也知道后屋里的事情。

“我們知道這個被埋葬了的城市，”它們說?！八凶≡诶锩娴娜硕荚谥?吱!吱!”

黑色的大渡鴉和烏鴉在白雪上飛過。

“呱!呱!”它們叫著?！把┑紫逻€有一些東西，一些可以吃的東西——這是最重要的事情。這是下面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而這意見是對——對——對的!”

野天鵝颼颼地拍著翅膀飛來。它們歌唱著偉大和高貴的感情。這種感情將要從人的思想和靈魂中產(chǎn)生出來——這些人現(xiàn)在住在被雪埋著的城里。

那里面并沒有死亡，那里面仍然有生命存在。這一點(diǎn)我們可以從歌調(diào)中聽出來。歌調(diào)像是從教堂的風(fēng)琴中發(fā)出來的;它像妖山(注：請參看安徒生童話《妖山》。)上的鬧聲，像奧仙(注：奧仙(Ossian)是古代北歐的一個有名的吟唱詩人。)的歌聲，瓦爾古里(注：瓦爾古里(Valkyriens)是北歐神話中戰(zhàn)神奧丁的使者。他們在戰(zhàn)場上飛翔，專門挑出要死的戰(zhàn)士，帶到奧丁的宮殿里去。)的颼颼的拍翅聲，吸引住我們的注意力。多么和諧的聲音啊!這種和聲透進(jìn)我們的心的深處，使我們的思想變得高超——這就是我們聽到的“民歌的鳥兒”的歌聲!正在這時候，天空溫暖的氣息從上面吹下來。雪山裂開了，太陽光從裂縫里射進(jìn)去。春天來到了;鳥兒回來了;新的一代，心里帶著同樣的故鄉(xiāng)的聲音，也回來了。請聽這一年的故事吧：狂暴的風(fēng)雪，冬夜的惡夢!一切將會消逝，一切將會從不滅的“民歌的鳥兒”的悅耳的歌聲中獲得新的生命。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3

有一次，跳蚤、蚱蜢和跳鵝(注：這是丹麥一種舊式的玩具，它是用一根鵝的胸骨做成的;加上一根木栓和一根線，再擦上一點(diǎn)蠟油，就可以使它跳躍。)想要知道它們之中誰跳得最高。它們把所有的人和任何愿意來的人都請來參觀這個偉大的場面。它們這三位著名的

跳高者就在一個房間里集合起來。

“對啦，誰跳得最高，我就把我的女兒嫁給誰!”國王說，“因為，假如讓這些朋友白 白跳一陣子，那就未免太不像話了!”

跳蚤第一個出場。它的態(tài)度非常可愛：它向四周的人敬禮，因為它身體中流著年輕小姐的血液，習(xí)慣于跟人類混在一起，而這一點(diǎn)是非常重要的。

接著蚱蜢就出場了，它的確很粗笨，但它的身體很好看。它穿著它那套天生的綠制服。

此外，它的整個外表說明它是出身于埃及的一個古老的家庭，因此它在這兒非常受到人們的尊敬。人們把它從田野里弄過來，放在一個用紙牌做的三層樓的房子里——這些紙牌有畫的一面都朝里。這房子有門也有窗，而且它們是從“美人”身中剪出來的。

“我唱得非常好，”它說，“甚至16個本地產(chǎn)的蟋蟀從小時候開始唱起，到現(xiàn)在還沒

有獲得一間紙屋哩。它們聽到我的情形就嫉妒得要命，把身體弄得比以前還要瘦了。”

跳蚤和蚱蜢這兩位毫不含糊地說明了它們是怎樣的人物。它們認(rèn)為它們有資格和一位公主結(jié)婚!!!

跳鵝一句話也不說。不過據(jù)說它自己更覺得了不起。宮里的狗兒把它嗅了一下，很有把握地說，跳鵝是來自一個上等的家庭。那位因為從來不講話而獲得了三個勛章的老顧問官說，他知道跳鵝有預(yù)見的才能：人們只須看看它的背脊骨就能預(yù)知冬天是溫和還是寒冷。這一點(diǎn)人們是沒有辦法從寫歷書的人的背脊骨上看出來的。

“好，我什么也不再講了!”老國王說，“我只須在旁看看，我自己心中有數(shù)!”

現(xiàn)在它們要跳了。跳蚤跳得非常高，誰也看不見它，因此大家就說它完全沒有跳。這種說法太不講道理。

蚱蜢跳得沒有跳蚤一半高。不過它是向國王的臉上跳過來，因此國王就說，這簡直是可惡之至。

跳鵝站著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后大家就認(rèn)為它完全不能跳。

“我希望它沒有生病!”宮里的狗兒說，然后它又在跳鵝身上嗅了一下。

“噓!”它笨拙地一跳，就跳到公主的膝上去了。她坐在一個矮矮的金凳子上。

國王說：“誰跳到我的女兒身上去，誰就要算是跳得最高的了，因為這就是跳高的目的。不過能想到這一點(diǎn)，倒是需要有點(diǎn)頭腦呢——跳鵝已經(jīng)顯示出它有頭腦。它的腿長到額上去了!”

所以它就得到了公主。

“不過我跳得最高!”跳蚤說?！暗沁@一點(diǎn)用處也沒有!不過盡管她得到一架帶木栓和蠟油的鵝骨，我仍然要算跳得最高。但是在這個世界里，一個人如果想要使人看見的話，必須有身材才成?！?/p>

跳蚤于是便投效一個外國兵團(tuán)。據(jù)說它在當(dāng)兵時犧牲了。

那只蚱蜢坐在田溝里，把這世界上的事情仔細(xì)思索了一番，不禁也說：“身材是需要的!身材是需要的!”

于是它便唱起了它自己的哀歌。我們從它的歌中得到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可能不是真的，雖然它已經(jīng)被印出來了。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4

我們一生的日子中最神圣的一天，是我們死去的那一天。這是最后的一天——神圣的、偉大的、轉(zhuǎn)變的一天。你對于我們在世上的這個嚴(yán)肅、肯定和最后的一刻，認(rèn)真地考慮過沒有?

從前有一個人，他是一個所謂嚴(yán)格的信徒;上帝的話，對他說來簡直就是法律;他是熱忱的上帝的一個熱忱的仆人。死神現(xiàn)在就站在他的旁邊;死神有一個莊嚴(yán)和神圣的面孔。

“現(xiàn)在時間到了，請你跟我來吧!”死神說，同時用冰冷的手指把他的腳摸了一下。他的腳馬上就變得冰冷。死神把他的前額摸了一下，接著把他的心也摸了一下。他的心爆炸了，于是靈魂就跟著死神飛走了。

不過在幾秒鐘以前，當(dāng)死亡從腳一直擴(kuò)張到前額和心里去的時候，這個快死的人一生所經(jīng)歷和做過的事情，就像巨大沉重的浪花一樣，向他身上涌來。

這樣，一個人在片刻中就可以看到無底的深淵，在轉(zhuǎn)念間就會認(rèn)出茫茫的大道。這樣，一個人在一瞬間就可以全面地看到無數(shù)星星，辨別出太空中的各種球體和大千世界。

在這樣的一個時刻，罪孽深重的人就害怕得發(fā)抖。他一點(diǎn)倚靠也沒有，好像他在無邊的空虛中下沉似的!但是虔誠的人把頭靠在上帝的身上，像一個孩子似地信賴上帝：“完全遵從您的意志!”

但是這個死者卻沒有孩子的心情;他覺得他是一個大人。他不像罪人那樣顫抖，他知道他是一個真正有信心的人。他嚴(yán)格地遵守了宗教的一切規(guī)條;他知道有無數(shù)萬的人要一同走向滅亡。他知道他可以用劍和火把他們的軀殼毀掉，因為他們的靈魂已經(jīng)滅亡，而且會永遠(yuǎn)滅亡!他現(xiàn)在是要走向天國：天為他打開了慈悲的大門，而且要對他表示慈悲。

他的靈魂跟著死神的安琪兒一道飛，但是他仍向睡榻望了一眼。睡榻上躺著一具裹著白尸衣的軀殼，軀殼身上仍然印著他的“我”。接著他們繼續(xù)向前飛。他們好像在一個華貴的客廳里飛，又好像在一個森林里飛。大自然好像古老的法國花園那樣，經(jīng)過了一番修剪、擴(kuò)張、捆扎、分行和藝術(shù)的加工;這兒正舉行一個化裝跳舞會。

“這就是人生!”死神說。

所有的人物都或多或少地化了裝。一切最高貴和有權(quán)勢的人物并不全都是穿著天鵝絨的衣服和戴著金制的飾品，所以卑微和藐小的人也并不是全都披著襤褸的外套。這是一個稀有的跳舞會。使人特別奇怪的是，大家在自己的衣服下面都藏著某種秘密的東西，不愿意讓別人發(fā)現(xiàn)。這個人撕著那個人的衣服，希望這些秘密能被揭露。于是人們看見有一個獸頭露出來了。在這個人的眼中，它是一個冷笑的人猿;在另一個人的眼中，它是一個丑陋的山羊，一條粘糊糊的蛇或者一條呆板的魚。

這就是寄生在我們大家身上的一個動物。它長在人的身體里面，它跳著蹦著，它要跑出來。每個人都用衣服把它緊緊地蓋住，但是別的人卻把衣服撕開，喊著：“看呀!看呀!這就是他!這就是他!”這個人把那個人的丑態(tài)都揭露出來。

“我的身體里面有一個什么動物呢?”飛行著的靈魂說。死神指著立在他們面前一個高大的人物。這人的頭上罩著各種各色的榮光，但是他的心里卻藏著一雙動物的腳——一雙孔雀的腳。他的榮光不過是這鳥兒的彩色的尾巴罷了。

他們繼續(xù)向前飛。巨鳥在樹枝上發(fā)出丑惡的哀號。它們用清晰的人聲尖叫著：“你，死神的陪行者，你記得我嗎?”現(xiàn)在對他叫喊的就是他生前的那些罪惡的思想和欲望：“你記得我嗎?”

靈魂顫抖了一會兒，因為他熟識這種聲音，這些罪惡的思想和欲望——它們現(xiàn)在都一起到來，作為見證。

“在我們的肉體和天性里面是不會有什么好的東西存在的(注：這句話源出于基督《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第三章。人類的始祖亞當(dāng)沒有聽上帝的話，被趕出了天國，所以人類天生是有罪的。)!”靈魂說，“不過在我說來，我的思想還沒有變成行動;世人還沒有看到我的罪惡的果實(shí)!”他加快速度向前飛，他要逃避這種難聽的叫聲，可是一只龐大的黑鳥在他的上空盤旋，而且在不停地叫喊，好像它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聽到它的聲音似的。他像一只被追趕著的鹿似的向前跳。他每跳一步就撞著尖銳的燧石。燧石劃開他的腳使他感到痛楚。

“這些尖銳的石頭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它們像枯葉似的，遍地都是!”

“這就是你講的那些不小心的話語。這些話傷害了你的鄰人的心，比這些石頭傷害了你的腳還要厲害!”

“這點(diǎn)我倒沒有想到過!”靈魂說。

“你們不要論斷人，免得你們被論斷①!”空中的一個聲音說。

“我們都犯過罪!”靈魂說，同時直起腰來，“我一直遵守著教條和福音;我的能力所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了;我跟別人不一樣?！?/p>

這時他們來到了天國的門口。守門的安琪兒問：

“你是誰?把你的信心告訴我，把你所做過的事情指給我看!”

“我嚴(yán)格地遵守了一切戒條。我在世人的面前盡量地表示了謙虛。我憎恨罪惡的事情和罪惡的人，我跟這些事和人斗爭——這些一起走向永恒的毀滅的人。假如我有力量的話，我將用火和刀來繼續(xù)與這些事和人斗爭!”

“那么你是穆罕默德的一個信徒吧(注：是伊斯蘭教徒。)?”安琪兒說。

“我，我決不是!”

“耶穌說，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注：這句話是引自《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第26章第52節(jié)。)!你沒有這樣的信心。也許你是一個猶太教徒吧。猶太教徒跟摩西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注：引自《圣經(jīng)·舊約·出埃及記》第21章第23節(jié)。)猶太教徒的唯一無二的上帝就是他們自己民族的上帝。”

“我是一個基督!”

“這一點(diǎn)我在你的信心和行動中看不出來?；降慕塘x是：和睦、博愛和慈悲!”

“慈悲!”無垠的太空中發(fā)出這樣一個聲音，同時天國的門也開了。靈魂向一起榮光飛去。

不過這是一起非常強(qiáng)烈和銳利的光芒，靈魂好像在一把抽出的刀子面前一樣，不得不向后退。這時空中飄出一陣柔和和感動人的音樂——人間的語言沒有辦法把它描寫出來。靈魂顫抖起來，他垂下頭，越垂越低。天上的光芒射進(jìn)他的身體里去。這時他感覺到、也理解到他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到的東西：他的驕傲、殘酷和罪過的重負(fù)——他現(xiàn)在都清清楚地看見了。

“假如說：我在這世界上做了什么好事，那是因為我非這樣做不可。至于壞事——那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靈魂被這種天上的光芒照得睜不開眼睛。他一點(diǎn)力量也沒有，他墜落下來。他覺得他似乎墜得很深，縮成一團(tuán)。他太沉重了，還沒有達(dá)到進(jìn)入天國的程度。他一想起嚴(yán)峻和公正的上帝，他就連“慈悲”這個詞也不敢喊出來了。

但是“慈悲”——他不敢盼望的“慈慈”——卻到來了。

無垠的太空中處處都是上帝的天國，上帝的愛充滿了靈魂的全身。

“人的靈魂啊，你永遠(yuǎn)是神圣、幸福、善良和不滅的!”這是一個洪亮的歌聲。

所有的人，我們所有的人，在我們一生最后的一天，也會像這個靈魂一樣，在天國的光芒和榮耀面前縮回來，垂下我們的頭，卑微地向下面墜落。但是上帝的愛和仁慈把我們托起來，使我們在新的路線上飛翔，使我們更純潔、高尚和善良;我們一步一步地接近榮光，在上帝的支持下，走進(jìn)永恒的光明中去。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5

這是100多年以前的事情!

在樹林后面的一個大湖旁邊，有一座古老的邸宅。它的周圍有一道很深的壕溝;里面長著許多蘆葦和草。在通向入口的那座橋邊，長著一棵古老的柳樹;它的枝子垂向這些蘆葦。

從空巷里傳來一陣號角聲和馬蹄聲;一個牧鵝姑娘趁著一群獵人沒有奔馳過來以前，就趕快把她的一群鵝從橋邊趕走。獵人飛快地跑近來了。她只好急忙爬到橋頭的一塊石頭上，免得被他們踩倒。她仍然是個孩子，身材很瘦削;但是她面上有一種和藹的表情和一雙明亮的眼睛。那位老爺沒有注意到這點(diǎn)。當(dāng)他飛馳過去的時候，他把鞭子掉過來，惡作劇地用鞭子的把手朝這女孩子的胸脯一推，弄得她仰著滾下去了。

“各得其所!”他大聲說，“請你滾到泥巴里去吧!”

他哄笑起來。因為他覺得這很好笑，所以和他一道的人也都笑起來。全體人馬都大肆叫嗥，連獵犬也咬起來。這真是所謂：

“富鳥飛來聲音大!”(注：這是丹麥的一句古老的諺語，原文是：Rige?EuglKommerSusenndel意譯是：“富人出行，聲勢浩大!”)

只有上帝知道，他現(xiàn)在還是不是富有。

這個可憐的牧鵝女在落下去的時候，伸手亂抓，結(jié)果抓住了柳樹的一根垂枝，這樣她就懸在泥沼上面。老爺和他的獵犬馬上就走進(jìn)大門不見了。這時她就想法再爬上來，但是枝子忽然在頂上斷了;要不是上面有一只強(qiáng)壯的手抓住了她，她就要落到蘆葦里去了。這人是一個流浪的小販。他從不遠(yuǎn)的地方看到了這件事情，所以他現(xiàn)在就急忙趕過來幫助她。

“各得其所!”他模擬那位老爺?shù)目谖情_玩笑地說。于是，他就把小姑娘拉到干地上來。他倒很想把那根斷了的枝子接上，但是“各得其所”不是在任何場合下都可以做得到的!因此他就把這枝子插到柔軟的土里?！凹偃缒隳軌虻脑?，生長吧，一直長到你可以成為那個公館里的人們的一管笛子!”

他倒希望這位老爺和他的一家人挨一次痛打呢。他走進(jìn)這個公館里去，但并不是走進(jìn)客廳，因為他太微賤了!他走進(jìn)仆人住的地方去。他們翻了翻他的貨品，爭論了一番價錢。但是從上房的酒席桌上，起來一陣喧噪和尖叫聲——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唱歌;比這更好的東西他們就不會了。笑聲和犬吠聲、大吃大喝聲，混做一團(tuán)。普通酒和強(qiáng)烈的啤酒在酒罐和玻璃杯里冒著泡，狗子跟主人坐在一起吃喝。有的狗子用耳朵把鼻子擦干凈以后，還得到少爺們的親吻。

他們請這小販帶著他的貨品走上來，不過他們的目的是要開他的玩笑。酒已經(jīng)入了他們的肚腸，理智已經(jīng)飛走了。他們把啤酒倒進(jìn)襪子里，請這小販跟他們一起喝，但是必須喝得快!這辦法既巧妙，而又能逗人發(fā)笑。于是他們把牲口、農(nóng)奴和農(nóng)莊都拿出來作為賭注，有的贏，有的輸了。

“各得其所!”小販在走出了這個他所謂的“罪惡的淵藪”的時候說。“我的處‘所’是寬廣的大路，我在那家一點(diǎn)也不感到自在?！?/p>

牧鵝的小姑娘從田野的籬笆那兒對他點(diǎn)頭。

許多天過去了。許多星期過去了。小販插在壕溝旁邊的那根折斷了的楊柳枝，顯然還是新鮮和翠綠的;它甚至還冒出了嫩芽。牧鵝的小姑娘知道這根枝子現(xiàn)在生了根，所以她感到非常愉快，因為她覺得這棵樹是她的樹。

這棵樹在生長。但是公館里的一切，在喝酒和賭博中很快地就搞光了——因為這兩件東西像輪子一樣，任何人在上面是站不穩(wěn)的。

六個年頭還沒有過完，老爺拿著袋子和手杖，作為一個窮人走出了這個公館。公館被一個富有的小販買去了。他就是曾經(jīng)在這兒被戲弄和譏笑過的那個人——那個得從襪子里喝啤酒的人。但是誠實(shí)和勤儉帶來興盛;現(xiàn)在這個小販成為了公館的主人。不過從這時起，打紙牌的這種賭博就不許在這兒再玩了。

“這是很壞的消遣，”他說，“當(dāng)魔鬼第一次看到《圣經(jīng)》的時候，他就想放一本壞書來抵消它，于是他就發(fā)明了紙牌戲!”

這位新主人娶了一個太太。她不是別人，就是那個牧鵝的女郎。她一直是很忠誠、虔敬和善良的。她穿上新衣服非常漂亮，好像她天生就是一個貴婦人似的。事情怎么會是這樣呢?是的，在我們這個忙碌的時代里，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不過事情是如此，而且最重要的一部分還在后面。

住在這座古老的邸宅里是很幸福的。母親管家里的事，父親管外面的事，幸福好像是從泉水里涌出來的。凡是幸運(yùn)的地方，就經(jīng)常有幸運(yùn)來臨。這座老房子被打掃和油漆得一新;壕溝也清除了，果木樹也種起來了。一切都顯得溫暖而愉快;地板擦得很亮，像一個棋盤。在漫長的冬夜里，女主人同她的女傭人坐在堂屋里織羊毛或紡線。禮拜天的晚上，司法官——那個小販成了司法官，雖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了——就讀一段《圣經(jīng)》。孩子們——因為他們生了孩子——都長大了，而且受到了很好的教育，雖然像在別的家庭里一樣，他們的能力各有不同。

公館門外的那根柳樹枝。已經(jīng)長成為一棵美麗的樹。它自由自在地立在那兒，還沒有被剪過枝?！斑@是我們的家族樹!”這對老夫婦說;這樹應(yīng)該得到光榮和尊敬——他們這樣告訴他們的孩子，包括那些頭腦不太聰明的孩子。

100年過去了。

這就是我們的時代。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塊沼地。那座老邸宅也不見了，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長方形的水潭，兩邊立著一些斷垣殘壁。這就是那條壕溝的遺址。這兒還立著一株壯麗的老垂柳。它就是那株老家族樹。這似乎是說明，一棵樹如果你不去管它，它會變得多么美麗。當(dāng)然，它的主干從根到頂都裂開了;風(fēng)暴也把它打得略為彎了一點(diǎn)。雖然如此，它仍然立得很堅定，而且在每一個裂口里——風(fēng)和雨送了些泥土進(jìn)去——還長出了草和花;尤其是在頂上大枝丫分杈的地方，許多覆盆子和繁縷形成一個懸空的花園。這兒甚至還長出了幾棵山梨樹;它們苗條地立在這株老柳樹的身上。當(dāng)風(fēng)兒把青浮草吹到水潭的一個角落里去了的時候，老柳樹的影子就在蔭深的水上出現(xiàn)。一條小徑從這樹的近旁一直伸到田野。在樹林附近的一個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小山上，有一座新房子，既寬大，又華麗;窗玻璃是那么透明，人們可能以為它完全沒有鑲玻璃。大門前面的寬大臺階很像玫瑰花和寬葉植物所形成的一個花亭。草坪是那么碧綠，好像每一起葉子早晚都被沖洗過了一番似的。廳堂里懸著華貴的繪畫。套著錦緞和天鵝絨的椅子和沙發(fā)，簡直像自己能夠走動似的。此外還有光亮的大理石桌子，燙金的皮裝的書籍。是的，這兒住著的是富有的人;這兒住著的是貴族——男爵。

這兒一切東西都配得很調(diào)和。這兒的格言是：“各得其所!”因此從前在那座老房子里光榮地、排場地掛著的一些繪畫，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都在通到仆人住處的走廊上掛著。它們現(xiàn)在成了廢物——特別是那兩幅老畫像：一幅是一位穿粉紅上衣和戴著撲了粉的假發(fā)的紳士，另一幅是一位太太——她的向上梳的頭發(fā)也撲了粉，她的手里拿著一朵紅玫瑰花。他們兩人四周圍著一圈柳樹枝所編成的花環(huán)。這兩張畫上布滿了圓洞，因為小男爵們常常把這兩位老人當(dāng)做他們射箭的靶子。這兩位老人就是司法官和他的夫人——這個家族的始祖。

“但是他們并不真正屬于這個家族!”一位小男爵說?！八且粋€小販，而她是一個牧鵝的丫頭。他們一點(diǎn)也不像爸爸和媽媽。”

這兩張畫成為沒有價值的廢物。因此，正如人們所說的，它們“各得其所”!曾祖父和曾祖母就來到通向仆人宿舍的走廊里了。

牧師的兒子是這個公館里的家庭教師。有一天他和小男爵們以及他們受了堅信禮不久的姐姐到外面去散步。他們在小徑上向那棵老柳樹后面走來;當(dāng)他們正在走的時候，這位小姐就用田里的小花扎了一個花束?！案鞯闷渌保赃@些花兒也形成了一個美麗的整體。在這同時，她傾聽著大家的高談闊論。她喜歡聽牧師的兒子談起大自然的威力，談起歷史上偉大的男子和女人。她有健康愉快的個性，高尚的思想和靈魂，還有一顆喜愛上帝所創(chuàng)造一切事物的心。

他們在老柳樹旁邊停下來。最小的那位男爵很希望有一管笛子，因為他從前也有過一管用柳樹枝雕的笛子。牧師的兒子便折下一根枝子。

“啊，請不要這樣做吧!”那位年輕的女男爵說。然而這已經(jīng)做了?！斑@是我們的一棵有名的老樹，我非常心疼它!他們在家里常常因此笑我，但是我不管!這棵樹有一個來歷!”

于是她就把她所知道的關(guān)于這樹的事情全講出來：關(guān)于那個老邸宅的事情，以及那個小販和那個牧鵝姑娘怎樣在這地方第一次遇見、后來他們又怎樣成為這個有名的家族和這個女男爵的始祖的事情。

“這兩個善良的老人，他們不愿意成為貴族!”她說，“他們遵守著‘各得其所’的格言;因此他們就覺得，假如他們用錢買來一個爵位，那就與他們的地位不相稱了。只有他們的兒子——我們的祖父——才正式成為一位男爵。據(jù)說他是一位非常有學(xué)問的人，他常常跟王子和公主們來往，還常常參加他們的宴會。家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喜歡他。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最初的那對老人對我的心有某種吸引力。那個老房子里的生活一定是這樣地安靜和莊嚴(yán)：主婦和女撲們一起坐著紡紗，老主人高聲朗誦著《圣經(jīng)》?！?/p>

“他們是一對可愛的通情理的人!”牧師的兒子說。

到這兒，他們的談話就自然接觸到貴族和市民了。牧師的兒子幾乎不太像市民階層的人，因為當(dāng)他談起關(guān)于貴族的事情時，他是那么內(nèi)行。他說：

“一個人作為一個有名望的家庭的一員是一樁幸運(yùn)!同樣，一個人血統(tǒng)里有一種鼓舞他向上的動力，也是一樁幸運(yùn)。一個人有一個族名作為走進(jìn)上流社會的橋梁，是一樁美事。貴族是高貴的意思。它是一塊金幣，上面刻著它的價值。我們這個時代的調(diào)子——許多詩人也自然隨聲附和——是：一切高貴的東西總是愚蠢和沒有價值的;至于窮人，他們越不行，他們就越聰明。不過這不是我的見解，因為我認(rèn)為這種看法完全是錯誤的，虛偽的。在上流階級里面，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美麗和感動人的特點(diǎn)。我的母親告訴過我一個例子，而且我還可以舉出許多別的來。她到城里去拜訪一個貴族家庭。我想，我的祖母曾經(jīng)當(dāng)過那家主婦的乳母。我的母親有一天跟那位高貴的老爺坐在一個房間里。他看見一個老太婆拄著拐杖蹣跚地走進(jìn)屋子里來。她是每個禮拜天都來的，而且一來就帶走幾個銀毫?！@是一個可憐的老太婆，’老爺說：‘她走路真不容易!’在我的母親還沒有懂得他的意思以前，他就走出了房門，跑下樓梯，親自走到那個窮苦的老太婆身邊去，免得她為了取幾個銀毫而要走艱難的路。這不過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但是，像《圣經(jīng)》上所寫的寡婦的一文錢(注：即錢少而可貴的意思，原出《圣經(jīng)·新約·馬可福音》：“耶穌對銀庫坐著，看眾人怎樣投錢入庫。有好些財主，往里投了若干的錢。有一個窮寡婦來，往里投了兩個小錢，這就是一個大錢。耶穌叫門徒來，說，我實(shí)在告訴你們，這窮寡婦投入庫里的，比眾人所投的最多。因為他們都是自己有余，拿出來投在里頭。但這寡婦是自己不足，把她一切養(yǎng)生的都投上了。)一樣，它在人心的深處，在人類的天性中引起一個回音。詩人就應(yīng)該把這類事情指出來，歌頌它，特別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因為這會發(fā)生好的作用，會說服人心。不過有的人，因為有高貴的血統(tǒng)，同時出身于望族，常常像阿拉伯的馬一樣，喜歡翹起前腿在大街上嘶鳴。只要有一個普通人來過，他就在房間里說‘平民曾經(jīng)到過此地!’這說明貴族在腐化，變成了一個貴族的假面具，一個德斯比斯(注：德斯比斯(Thespis)是紀(jì)元前六世紀(jì)的希臘一個戲劇家，悲劇的創(chuàng)始者。)所創(chuàng)造的那種面具。人們譏笑這種人，把他當(dāng)成諷刺的對象?！?/p>

這就是牧師的兒子的一番議論。它的確未免太長了一點(diǎn)，但在這期間，那管笛子卻雕成了。

公館里有一大批客人。他們都是從附近地區(qū)和京城里來的。有些女士們穿得很入時，有的不入時。大客廳里擠滿了人。附近地區(qū)的一些牧師都是恭而敬之?dāng)D在一個角落里——這使人覺得好像要舉行一個葬禮似的。但是這卻是一個歡樂的場合，只不過歡樂還沒有開始罷了。

這兒應(yīng)該有一個盛大的音樂會才好。因此一位少男爵就把他的柳樹笛子取出來，不過他吹不出聲音來，他的爸爸也吹不出，所以它成了一個廢物。

這兒現(xiàn)在有了音樂，也有了歌唱，它們都使演唱者本人感到最愉快，當(dāng)然這也不壞!

“您也是一個音樂家嗎?”一位漂亮紳士——他只不過是他父母的兒子——說?！澳愦底噙@管笛子，而且你還親手把它雕出來。這簡直是天才，而天才坐在光榮的席位上，統(tǒng)治著一切。啊，天啦!我是在跟著時代走——每個人非這樣不可。啊，請你用這小小的樂起來迷住我們一下吧，好不好?”

于是他就把用水池旁的那株柳樹枝雕成的笛子交給牧師的兒子。他同時大聲說，這位家庭教師將要用這樂器對大家作一個獨(dú)奏。

現(xiàn)在他們要開他的玩笑，這是很清楚的了。因此這位家庭教師就不吹了，雖然他可以吹得很好。但是他們卻堅持要他吹，弄得他最后只好拿起笛子，湊到嘴上。

這真是一管奇妙的笛子!它發(fā)出一個怪聲音，比蒸汽機(jī)所發(fā)出的汽笛聲還要粗。它在院子上空，在花園和森林里盤旋，遠(yuǎn)遠(yuǎn)地飄到田野上去。跟這音調(diào)同時，吹來了一陣呼嘯的狂風(fēng)，它呼嘯著說：“各得其所!”于是爸爸就好像被風(fēng)在吹動似地，飛出了大廳，落在牧人的房間里去了;而牧人也飛起來，但是卻沒有飛進(jìn)那個大廳里去，因為他不能去——嗨，他卻飛到仆人的宿舍里去，飛到那些穿著絲襪子、大搖大擺地走著路的、漂亮的侍從中間去。這些驕傲的仆人們被弄得目瞪口呆，想道：這么一個下賤的人物居然敢跟他們一道坐上桌子。

但是在大廳里，年輕的女男爵飛到了桌子的首席上去。她是有資格坐在這兒的。牧師的兒子坐在她的旁邊。他們兩人這樣坐著，好像他們是一對新婚夫婦似的。只有一位老伯爵——他屬于這國家的一個最老的家族——仍然坐在他尊貴的位子上沒有動;因為這管笛子是很公正的，人也應(yīng)該是這樣。那位幽默的漂亮紳士——他只不過是他父親的兒子——這次吹笛的煽動人，倒栽蔥地飛進(jìn)一個雞屋里去了，但他并不是孤獨(dú)地一個人在那兒。

在附近一帶十多里地以內(nèi)，大家都聽到了笛聲和這些奇怪的事情。一個富有商人的全家，坐在一輛四騎馬拉的車子里，被吹出了車廂，連在車后都找不到一塊地方站著。兩個有錢的農(nóng)夫，他們在我們這個時代長得比他們田里的麥子還高，卻被吹到泥巴溝里去了。這是一管危險的笛子!很幸運(yùn)的是，它在發(fā)出第一個調(diào)子后就裂開了。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它就又被放進(jìn)衣袋里去了：“各得其所!”

隨后的一天，誰也不提起這件事情，因此我們就有了“笛子入袋”這個成語。每件東西都回到它原來的位子上。只有那個小販和牧鵝女的畫像掛到大客廳里來了。它們是被吹到那兒的墻上去的。正如一位真正的鑒賞家說過的一樣，它們是由一位名家畫出來的;所以它們現(xiàn)在掛在它們應(yīng)該掛的地方。人們從前不知道它們有什么價值，而人們又怎么會知道呢?現(xiàn)在它們懸在光榮的位置上：“各得其所!”事情就是這樣!永恒的真理是很長的——比這個故事要長得多。

安徒生童話故事篇6

前記

說起來也真奇怪!當(dāng)我感覺得最溫暖和最愉快的時候，我的雙手和舌頭就好像有了束縛，使我不能表達(dá)和說出我內(nèi)心所起的思想。然而我卻是一個畫家呢。我的眼睛這樣告訴我;看到過我的速寫和畫的人也都這樣承認(rèn)。

我是一個窮苦的孩子。我的住處是在最狹的一條巷子里，但我并不是看不到陽光，因為我住在頂高的一層樓上，可以望見所有的屋頂。在我初來到城里的幾天，我感到非常郁悶和寂寞。我在這兒看不到樹林和青山，我看到的只是一起灰色的煙囪。我在這兒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熟識的面孔和我打招呼。

有一天晚上我悲哀地站在窗子面前;我把窗扉打開，朝外邊眺望。啊，我多么高興啊!我總算是看到了一個很熟識的面孔——一個圓圓的、和藹的面孔，一個我在故鄉(xiāng)所熟識的朋友：這就是月亮，親愛的老月亮。他一點(diǎn)也沒有改變，完全跟他從前透過沼澤地上的柳樹葉子來窺望我時的神情一樣。我用手向他飛吻，他直接照進(jìn)我的房間里來。他答應(yīng)，在他每次出來的時候，他一定探望我?guī)追昼?。他忠誠地保持了這個諾言?？上У氖?，他停留的時間是那么短促。他每次來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一些他頭天晚上或當(dāng)天晚上所看見的東西。

“把我所講給你的事情畫下來吧!”他第一次來訪的時候說，“這樣你就可以有一本很美的畫冊了?！?/p>

有好幾天晚上我遵守了他的忠告。我可以繪出我的《新一千零一夜》，不過那也許是太沉悶了。我在這兒所作的一些畫都沒有經(jīng)過選擇，它們是依照我所聽到的樣子繪下來的。任何偉大的天才畫家、詩人、或音樂家，假如高興的話，可以根據(jù)這些畫創(chuàng)造出新的東西。我在這兒所作的不過是在紙上涂下的一些輪廓而已，中間當(dāng)然也有些我個人的想象;這是因為月亮并沒有每晚來看我——有時一兩塊烏云遮住了他的面孔。

第一夜

“昨夜”，這是月亮自己說的話，“昨夜我滑過晴朗無云的印度天空。我的面孔映在恒河的水上;我的光線盡量地透進(jìn)那些濃密地交織著的梧桐樹的枝葉——它們伏在下面，像烏龜?shù)谋硽?。一位印度姑娘從這濃密的樹林走出來了。她輕巧得像瞪羚(注：這是像羚羊一樣小的一種動物，生長在阿拉伯的沙漠地帶。它的動作輕巧，柔和;它的眼睛放亮。)，美麗得像夏娃(注：根據(jù)古代希伯來人的神話，上帝照自己的形象用土捏出一個男人，叫做亞當(dāng)，然后從這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出一個女人，叫做夏娃。她是非常美麗的。古代希伯來人認(rèn)為他們兩人是世界上人類第一對夫婦。)。這位印度女兒是那么輕靈，但同時又是那么豐滿。我可以透過她細(xì)嫩的皮膚看出她的思想。多刺的蔓藤撕開了她的草履;但是她仍然在大步地向前行走。在河旁飲完了水而走過來的野獸，驚恐地逃開了，因為這姑娘手中擎著一盞燃著的燈。當(dāng)她伸開手為燈火擋住風(fēng)的時候，我可以看到她柔嫩手指上的脈紋。她走到河旁邊，把燈放在水上，讓它漂走。燈光在閃動著，好像是想要熄滅的樣子?？墒撬€是在燃著，這位姑娘一對亮晶晶的烏黑眼珠，隱隱地藏在絲一樣長的睫毛后面，緊張地凝視著這盞燈。她知道得很清楚：如果這盞燈在她的視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不滅的話，那末她的戀人就是仍然活著的。不過，假如它滅掉了，那末他就已經(jīng)是死了。燈光是在燃著，在顫動著;她的心也在燃著，在顫動著。她跪下來，念著禱文。一條花蛇睡在她旁邊的草里，但是她心中只想著梵天(注：梵天)是印度教中最高主宰;一切神，一切力量，整個的宇宙，都是由他產(chǎn)生的。)和她的未婚夫。

“他仍然活著!”她快樂地叫了一聲。這時從高山那兒起來一個回音：‘他仍然活著!”

第二夜

“這是昨天的事情，”月亮對我說，“我向下面的一個小院落望去。它的四周圍著一圈房子。院子里有1只母雞和11只小雛。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在它們周圍跑著，跳著。母雞呱呱地叫起來，驚恐地展開翅膀來保護(hù)她的一窩孩子。這時小姑娘的爸爸走來了，責(zé)備了她幾句。于是我就走開了，再也沒有想起這件事情?？墒墙裉焱砩?，剛不過幾分鐘以前，我又朝下邊的這個院落望。四周是一起靜寂?？墒遣灰粫耗莻€小姑娘又跑出來了。她偷偷地走向雞屋，把門拉開，鉆進(jìn)母雞和小雞群中去。它們大聲狂叫，向四邊亂飛。小姑娘在它們后面追趕。這情景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是朝墻上的一個小洞口向里窺望的。我對這個任性的孩子感到很生氣。這時她爸爸走過來，抓著她的手臂，把她罵得比昨天還要厲害，我不禁感到很高興。她垂下頭，她藍(lán)色的眼睛里亮著大顆的淚珠?！阍谶@兒干什么?”爸爸問。她哭起來，‘我想進(jìn)去親一下母雞呀，”她說，‘我想請求她原諒我，因為我昨天驚動了她一家。不過我不敢告訴你!”

“爸爸親了一下這個天真孩子的前額，我呢，我親了她的小嘴和眼睛?！?/p>

第三夜

“在那兒一條狹小的巷子里——它是那么狹小，我的光只能在房子的墻上照一分鐘，不過在這一分鐘里，我所看到的東西已經(jīng)足夠使我認(rèn)識下面活動著的人世——我看到了一個女人。16年前她還是一個孩子。她在鄉(xiāng)下一位牧師的古老花園里玩耍。玫瑰花樹編成的籬笆已經(jīng)枯萎了，花也謝了。它們零亂地伸到小徑上，把長枝子盤到蘋果樹上去。只有幾朵玫瑰花還東零西落地在開著——但它們已經(jīng)稱不上是花中的皇后了。但是它們依然還有色彩，還有香味。牧師的這位小姑娘，在我看來，那時要算是一朵最美麗的玫瑰花了;她在這個零亂的籬笆下的小凳子上坐著，吻著她的玩偶——它那紙板做的臉已經(jīng)玩壞了。

“10年以后我又看到了她。我看到她在一個華麗的跳舞廳內(nèi)，她是一個富有商人的嬌美的新嫁娘。我為她的幸福而感到愉快。在安靜平和的晚上我常去探望她——啊，誰也沒有想到我澄凈的眼睛和銳敏的視線!唉!正像牧師住宅花園里那些玫瑰花一樣，我的這朵玫瑰花也變得零亂了。每天的生活中都有悲劇發(fā)生，而我今晚卻看到了最后一幕。

“在那條狹小的巷子里，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惡毒、冷酷和粗暴的房東——這是她唯一的保護(hù)者，把她的被子掀開?！饋?”他說，‘你的一副面孔足夠使人害怕。起來穿好衣服!趕快去弄點(diǎn)錢來，不然，我就要把你趕到街上去!快些起來!”‘死神正在嚼我的心!”她說，‘啊，請讓我休息一會兒吧!”可是他把她拉起來，在她的臉上撲了一點(diǎn)粉，插了幾朵玫瑰花，于是他把她放在窗旁的一個椅子上坐下，并且在她身旁點(diǎn)起一根蠟燭，然后他就走開了。

“我望著她。她靜靜地坐著，她的雙手垂在膝上。風(fēng)吹著窗子，把一塊玻璃吹下來跌成碎片。但是她仍然靜靜地坐著。窗簾像她身旁的燭光一樣，在抖動著。她斷氣了。死神在敞開的窗子面前說教;這就是牧師住宅花園里的、我的那朵玫瑰花!”

第四夜

“昨夜我看到一出德國戲在上演，”月亮說?！澳鞘窃谝粋€小城市里。一個牛欄被改裝成為一個劇院;這也就是說，每一個牛圈并沒有變動，只不過是打扮成為包廂罷了。所有的木柵欄都糊上了彩色的紙張。低低的天花板下吊著一個小小的鐵燭臺。為了要像在大劇院里一樣，當(dāng)提詞人的鈴聲丁當(dāng)?shù)仨懥艘幌乱院?，燭臺就會升上去不見了，因為它上面特別覆著一個翻轉(zhuǎn)來的大浴桶。

“丁當(dāng)!小鐵燭臺就上升一尺多高。人們也可以知道戲快要開演了。一位年輕的王子和他的夫人恰巧經(jīng)過這個小城;他們也來參觀這次的演出。牛欄也就因此而擠滿了人。只有這燭臺下面有一點(diǎn)空，像一個火山的噴口。誰也不坐在這兒，因為蠟油在向下面滴，滴，滴!我看到了這一切情景，因為屋里是那么熱燥，墻上所有的通風(fēng)口都不得不打開。男仆人和女仆人們都站在外面，偷偷地貼著這些通風(fēng)口朝里面看，雖然里面坐著警察，而且還在揮著棍子恐嚇?biāo)麄?。在樂隊的近旁，人們可以看見那對年輕貴族夫婦坐在兩張古老的靠椅上面。這兩張椅子平時總是留給市長和他的夫人坐的?？墒沁@兩個人物今晚也只好像普通的市民一樣，坐在木凳子上了。

‘現(xiàn)在人們可以看出，強(qiáng)中更有強(qiáng)中手!”這是許多看戲的太太們私下所起的一點(diǎn)感想。這使整個的氣氛變得更愉快。燭臺在搖動著，墻外面的觀眾挨了一通罵。我——月亮——從這出戲的開頭到末尾一直和這些觀眾在一起?！?/p>

第五夜

“昨天，”月亮說，“我看到了忙碌的巴黎。我的視線射進(jìn)盧浮博物館(注：盧浮是巴黎一所最大的宮殿，現(xiàn)在成了一個博物館。)的陳列室里。一位衣服破爛的老祖母——她是平民階級的一員——跟著一個保管人走進(jìn)一間寬大而空洞的宮里去。這正是她所要看的一間陳列室，而且一定要看。她可是作了一點(diǎn)不小的犧牲和費(fèi)了一番口舌，才能走進(jìn)這里來。她一雙瘦削的手交叉著，她用莊嚴(yán)的神色向四周看，好像她是在一個教堂里面似的。

“這兒就是!”她說，‘這兒!”她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王位。王座上鋪著富麗的、鑲著金邊的天鵝絨，‘就是這兒!”她說，‘就是這兒!”于是她跪下來，吻了這紫色(注：在歐洲的封建時代，紫色是代表貴族和皇室的色彩。)的天鵝絨。我想她已經(jīng)哭出來了。

“可是這并不是原來的天鵝絨呀!”保管人說，他的嘴角上露出一個微笑。

“就是在這兒!”老太婆說?！锞褪沁@個樣子!”

“是這個樣子，”他回答說，‘但這不是原來的東西。原來的窗子被打碎了，原來的門也被打破了，而且地板上還有血呢!你當(dāng)然可以說：‘我的孫子是在法蘭西的王位上死去了的!”

“死去了!”老太婆把這幾個字重復(fù)了一次。

“我想他們再沒有說什么別的話，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這個陳列室。黃昏的微光消逝了，我的光亮照著法蘭西王位上的華麗的天鵝絨，比以前加倍地明朗。

“你想這位老太婆是誰呢?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那正是七月革命(注：指1830年法國的七月革命。)的時候，勝利的最光輝的一個日子的前夕。那時每一間房子是一個堡壘，每一個窗子是一座護(hù)胸墻。群眾在攻打杜葉里宮(注：杜葉里宮是巴黎的一個宮殿，1789年法國大革命時期路易十六在這里住過，1792年8月巴黎人民曾沖進(jìn)這里，向路易十六請愿，示威。以后拿破侖一世，路易十八，查理第十都住在這個宮里。查理第十在1820年7月革命中期位逃亡。)。甚至還有婦女和小孩在和戰(zhàn)斗者一起作戰(zhàn)。他們攻進(jìn)了宮的大殿和廳堂。一個半大的窮孩子，穿著襤褸的工人罩衫，也在年長的戰(zhàn)士中間參加戰(zhàn)斗。他身上有好幾處受了很重的刺刀傷，因此他倒下了。他倒下的地方恰恰是王位所在的處所。大家就把這位流血的青年抬上了法蘭西的王位，用天鵝絨裹好他的傷。他的血染到了那象征皇室的紫色上面。這才是一幅圖畫呢!這么光輝燦爛的大殿，這些戰(zhàn)斗的人群!一面撕碎了的旗幟躺在地上，一面三色旗(注：這是法國從大革命時期開始采用的國旗。)在刺刀林上面飄揚(yáng)，而王座上卻躺著一個窮苦的孩子;他的光榮的面孔發(fā)白，他的雙眼望著蒼天，他的四肢在死亡中彎曲著，他的胸脯露在外面，他的襤褸的衣服被繡著銀百合花的天鵝絨半掩著。

“在這孩子的搖籃旁曾經(jīng)有人作過一個預(yù)言：‘他將死在法蘭西的王位上!”母親的心里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以為他就是第二個拿破侖。

“我的光已經(jīng)吻過他墓上的烈士花圈。今天晚上呢，當(dāng)這位老祖母在夢中看到這幅攤在她面前的圖畫(你可以把它畫下來)——法蘭西的王位上的一個窮苦的孩子——的時候，我的光吻了她的前額?！?/p>

第六夜

“我到烏卜薩拉(注：烏卜薩拉是瑞典的一個省份。首府烏卜薩拉是一個大學(xué)城，在斯德哥爾摩北邊。這兒有瑞典最老的大學(xué)烏卜薩拉大學(xué)(1477年建立)。)去了一番，”月亮說。“我看了看下面生滿了野草的大平原和荒涼的田野。當(dāng)一只汽船把魚兒嚇得鉆進(jìn)燈心草叢里去的時候，我的面孔正映在佛里斯河里。云塊在我下面浮著，在所謂奧丁、多爾和佛列(注：在北歐神話中奧丁是知識、文化和戰(zhàn)爭之神。多爾是雷神。佛列是豐收和富饒之神。后來人們普遍地把這些名字當(dāng)做人名來使用。因而成為北歐最常用的名字，等于我們的張三李四。)的墳?zāi)股先鱿麻L塊的陰影。稀疏的蔓草蓋著這些土丘，名字就刻在這些草上。這兒沒有使路過人可以刻上自己名字的路碑，也沒有使人可以寫上自己的名字的石壁。因此訪問者只好在蔓草上劃出自己的名字來。黃土在一些大字母和名字下面露出它的原形。它們縱橫交錯地布滿了整個的山丘。這種不朽支持到新的蔓草長出來為止。

“山丘上站著一個人——一個詩人。他喝干了一杯蜜釀的酒——杯子上嵌著很寬的銀邊。他低聲地念出一個什么名字。他請求風(fēng)不要泄露它，可是我聽到了這個名字，而且我知道它。這名字上閃耀著一個伯爵的榮冠，因此他不把它念出來。我微笑了一下。因為他的名字上閃耀著一個詩人的榮冠。愛倫諾拉?戴斯特的高貴是與達(dá)索(注：達(dá)索是16世紀(jì)意大利的一個名詩人。愛倫諾拉戴斯特是當(dāng)時皇族的一個美麗公主，因與達(dá)索交往而得名。這也就是說，所謂“高貴”和“榮華”是暫時的，美只有與藝術(shù)結(jié)合才能不朽。)的名字分不開的。我也知道美的玫瑰花朵應(yīng)該是在什么地方開的!”

月亮這么說了，于是一塊烏云浮過來了。我希望沒有烏云來把詩人和玫瑰花朵隔開!

第七夜

“沿著海岸展開一起樅樹和山毛櫸樹林;這樹林是那么清新，那么充滿了香味。每年春天有成千成萬的夜鶯來拜訪它。它旁邊是一起大海——永遠(yuǎn)變幻莫測的大海。橫在它們二者之間的是一條寬廣的公路。川流不息的車輪在這兒飛馳過去，可是我沒有去細(xì)看這些東西，因為我的視線只停留在一點(diǎn)上面。那兒立著一座古墓，野梅和黑莓在它上面的石縫中叢生著。這兒是大自然的詩。你知道人們怎樣理解它嗎?是的，我告訴你昨天黃昏和深夜的時分我在那兒所聽到的事情吧。

“起初有兩位富有的地主乘著車子走過來。頭一位說：‘多么茂盛的樹木啊!”另一位回答說：‘每一株可以砍成10車柴!這個冬天一定很冷。去年每一捆柴可以賣14塊錢!”于是他們就走開了。

“這真是一條糟糕的路!”另外一個趕著車子走過的人說?！@全是因為那些討厭的樹呀!”坐在他旁邊的人回答說。‘空氣不能暢快地流通，風(fēng)只能從海那邊吹來?！庇谑撬麄冏哌^去了。

“一輛公共馬車也開過來。當(dāng)它來到這塊最美麗的地方的時候，客人們都睡著了。車夫吹起號角，不過他心里只是想：‘我吹得很美。我的號角聲在這兒很好聽。我不知道車?yán)锏娜擞X得怎樣?”于是這輛馬車就走開了。

“兩個年輕的小伙子騎著馬飛馳過來。我覺得他們倒還有點(diǎn)青年的精神和平概呢!他們嘴唇上飄著一個微笑，也把那生滿了青苔的山丘和這濃黑的樹林看了一眼。‘我倒很想跟磨坊主的克麗斯訂在這兒散一下步呢，”于是他們飛馳過去了。

“花兒在空氣中散布著強(qiáng)烈的香氣;風(fēng)兒都睡著了。青天覆在這塊深郁的盆地上，大海就好像是它的一部分。一輛馬車開過去了。里面坐著七個人，其中有四位已經(jīng)睡著了。第五位在想著他的夏季上衣——它必須合他的身材。第六位把頭掉向車夫問起對面的那堆石頭里是否藏有什么了不起的東西?！疀]有，”車夫回答說：‘那不過是一堆石頭罷了?？墒沁@些樹倒是了不起的東西呢?！薄疄槭裁茨?”‘為什么嗎?它們是非常了不起的!您要知道，在冬天，當(dāng)雪下得很深、什么東西都看不見的時候，這些樹對我來說就成了地形的指標(biāo)。我依據(jù)它們所指的方向走，就不至于滾到海里去。它們了不起，就是這個緣故?！庇谑撬哌^去了。

“現(xiàn)在有一位畫家走來了。他的眼睛發(fā)著亮光，他一句話也不講。他只是吹著口哨。迎著他的口哨，有好幾只夜鶯在唱歌，一只比一只的調(diào)子唱得高?！]住你們的小嘴!”他大聲說。于是他把一切色調(diào)很仔細(xì)地記錄下來：藍(lán)色、紫色和褐色!這將是一幅美麗的畫!他心中體會著這景致，正如鏡子反映出了一幅畫一樣。在這同時，他用口哨吹出一個羅西尼(注：羅西尼是19世紀(jì)初葉的一位意大利歌劇作曲家。他的音樂的特點(diǎn)是生動，富有活力，充分代表意大利的民族風(fēng)格。)的進(jìn)行曲。

“最后來了一個窮苦的女孩子。她放下她背著的重荷，在一個古墓旁坐下來休息。她慘白的美麗面孔對著樹林傾聽。當(dāng)她望見大海上的天空的時候，她的眼珠忽然發(fā)亮，她的雙手合在一起。我想她是在念《主禱文》。她自己不懂得這種滲透她全身的感覺;但是我知道：這一剎那和這片自然景物將會在她的記憶里存留很久很久，比那位畫家所記錄下來的色調(diào)要美麗和真實(shí)得多。我的光線照著她，一直到晨曦吻她的前額的時候。”

第八夜

沉重的云塊掩蓋了天空，月亮完全沒有露面。我待在我的小房間里，感到加倍的寂寞;我抬起頭來，凝視著他平時出現(xiàn)的那塊天空。我的思想飛得很遠(yuǎn)，飛向我這位最好的朋友那兒去。他每天晚上對我講那么美麗的故事和給我圖畫看。是的，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可真不少!他在太古時代的洪水上航行過，他對挪亞的獨(dú)木舟(注：根據(jù)古代希伯來人的神話，上帝因為人心太壞，決心要用洪水來毀掉壞人。只有挪亞是一個老實(shí)人，所以上帝告訴他準(zhǔn)備一條獨(dú)木船，先遷到木船里去住。他聽從了上帝的話而沒有被淹死。因之人類也沒有滅亡。)微笑過，正如他最近來看過我、帶給我一些安慰、期許我一個燦爛的新世界一樣。當(dāng)以色列(注：以色列人就是猶太人，公元前13世紀(jì)曾在巴勒斯坦居住。公元前2000年他們遷到迦南，之后又因災(zāi)荒遷移到埃及。)的孩子們坐在巴比倫河旁(注：巴比倫是古代“兩河流域”最大的城市，公元二世紀(jì)時已化為廢墟。)哭泣的時候，他在懸著豎琴的楊柳樹之間哀悼地望著他們。當(dāng)羅密歐(注：這是沙士比亞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男主角，他的家與他的愛人朱麗葉的家是世仇。在封建社會里他們無法結(jié)婚，因此殉情而死。)走上陽臺、他的深情的吻像小天使的思想似地從地上升起來的時候，這圓圓的月亮，正在明靜的天空上，半隱在深郁的古柏中間。他看到被囚禁的圣赫勒拿島上的英雄(注：這是指法國的將軍拿破侖。他從1804年起做法國的皇帝，在歐洲掀動起一系列的戰(zhàn)役，直到俄國人把他打垮為止。1815年他被放逐到南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島這時他正在一個孤獨(dú)的石崖上望著茫茫的大海，他心中起了許多遼遠(yuǎn)的思想。啊!月亮有什么事不知道呢?對他說來，人類的生活是一起童話。

今晚我不能見到您了，老朋友!今晚我不能繪出關(guān)于您的來訪的記憶。我迷糊地向著云兒眺望;天又露出一點(diǎn)光。這是月亮的一絲光線，但是它馬上又消逝了。烏黑的云塊又聚過來，然而這總算是一聲問候，一聲月亮所帶給我的、友愛的“晚安”。

第九夜

天空又是晴朗無云。好幾個晚上已經(jīng)過去了，月亮還只是一道蛾眉。我又得到了一幅速寫的材料。請聽月亮所講的話吧。

“我隨著北極鳥和流動的鯨魚到格陵蘭(注：格陵蘭)是在北極圈里，為世界最大的海島，終年為雪所蓋著，現(xiàn)在是由丹麥代管。島上的住民為愛斯基摩人。因為氣候寒冷，無法種植糧食，所以打獵就是他們唯一取得生活資料的方法。)的東部海岸去。光赤的崖石，上面覆著冰塊和烏云，深鎖著一塊盆地——在這兒，楊柳和覆盆子正盛開著花。芬芳的剪秋羅正在散發(fā)著甜蜜的香氣。我的光有些昏暗，我的臉慘白，正如一朵從枝子上摘下來的睡蓮、在巨浪里漂流過了好幾個星期一樣。北極光圈在天空中燃燒著，它的環(huán)帶很寬。它射出的光輝像旋轉(zhuǎn)的火柱，燎燃了整個天空，一會兒變綠，一會兒變紅。這地帶的居民聚在一起，舉行舞會和作樂。不過這種慣常光華燦爛的景象，他們看到并不感到驚奇。‘讓死者的靈魂去玩他們用海象的腦袋所作的球吧!”他們依照他們的迷信作這樣的想法。他們只顧唱歌和跳舞。

“在他們的舞圈中，一位沒有穿皮襖的格陵蘭人敲著一個手鼓，唱著一個關(guān)于捕捉海豹的故事的歌。一個歌隊也和唱著：‘哎伊亞，哎伊亞，啊!”他們穿著白色的皮袍，舞成一個圓圈，樣子很像一個北極熊的舞會。他們使勁地眨著眼睛和搖動著腦袋。

“現(xiàn)在審案和判決要開始了。意見不和的格陵蘭人走上前來。原告用譏諷的口吻，理直氣壯地即席唱一曲關(guān)于他的敵人的罪過的歌，而且這一切是在鼓聲下用跳舞的形式進(jìn)行的。被告回答得同樣地尖銳。聽眾都哄堂大笑，同時作出他們的判決。

“山上起來一陣?yán)邹Z似的聲音，上面的冰河裂成了碎片;龐大、流動的冰塊在崩頹的過程中化為粉末。這是美麗的格陵蘭的夏夜。

“在100步遠(yuǎn)的地方，在一個敞著的帳篷里，躺著一個病人。生命還在他的熱血里流動著，但是他仍然是要死的，因為他自己覺得他要死。站在他周圍的人也都相信他要死。因此他的妻子在他的身上縫一件皮壽衣，免得她后來再接觸到尸體。同時她問：‘你愿意埋在山上堅實(shí)的雪地里嗎?我打算用你的卡耶克(注：卡耶克是格林蘭島上愛斯基摩人所用的一種皮制的小船，通常只坐一個人。)和箭來裝飾你的墓地。昂格勾克(注：昂格勾是愛斯基摩人的巫師，據(jù)說能治病。)將會在那上面跳舞!也許你還是愿意葬在海里吧?”

“我愿意葬在海里，”他低聲說，同時露出一個凄慘的微笑點(diǎn)點(diǎn)頭。

“是的，海是一個舒適的涼亭，”他的妻子說?！莾河谐汕С扇f的海豹在跳躍，海象就在你的腳下睡覺，那兒打獵是一種安全愉快的工作!”

“這時喧鬧的孩子們撕掉支在窗孔上的那張皮，好使得死者能被抬到大海里去，那波濤洶涌的大?！@海生前給他糧食，死后給他安息。那些起伏的、日夜變幻著的冰山是他的墓碑。海豹在這冰山上打盹，寒帶的鳥兒在那上面盤旋。”

第十夜

“我認(rèn)識一位老小姐，”月亮說?！懊磕甓焖┮患S緞子皮襖。它永遠(yuǎn)是新的，它永遠(yuǎn)是她唯一的時裝。她每年夏天老是戴著同樣一頂草帽，同時我相信，老是穿著同樣一件灰藍(lán)色袍子。

“她只有去看一位老女朋友時才走過街道。但是最近幾年來，她甚至這段路也不走了，因為這位老朋友已經(jīng)死去了。我的這位老小姐孤獨(dú)地在窗前忙來忙去;窗子上整個夏天都擺滿了美麗的花，在冬天則有一堆在氈帽頂上培養(yǎng)出來的水堇。最近幾個月來，她不再坐在窗子面前了。但她仍然是活著的，這一點(diǎn)我知道，因為我并沒看到她作一次她常常和朋友提到過的‘長途旅行”?！堑?，”她那時說，‘當(dāng)我要死的時候，我要作一次一生從來沒有作過的長途旅行。我們祖宗的墓窖(注：這是歐洲古建筑物中的一種地下室，頂上是圓形。所有的古教堂差不多都有這種地下室，里面全是墳?zāi)梗貏e是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墳?zāi)埂?離這兒有18里路遠(yuǎn)。那兒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和我的家人睡在一起?！?/p>

“昨夜這座房子門口停著一輛車子。人們抬出一具棺木;這時我才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人們在棺材上裹了一些麥草席子，于是車子就開走了。這位過去一整年沒有走出過大門的安靜的老小姐，就睡在那里面。車子叮達(dá)叮達(dá)地走出了城，輕松得好像是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似的。當(dāng)它一走上了大路以后，它走得更快。車夫神經(jīng)質(zhì)地向后面望了好幾次——我猜想他有點(diǎn)害怕，以為她還穿著那件黃緞子皮襖坐在后面的棺材上面呢。因此他傻氣地使勁抽著馬兒，牢牢地拉住韁繩，弄得它們滿口流著泡沫——它們是幾匹年輕的劣馬。一只野兔在它們面前跑過去了，于是它們也驚慌地跑起來。

“這位沉靜的老小姐，年年月月在一個呆板的小里一聲不響地活動著。現(xiàn)在——死后——卻在一條崎嶇不平的公路上跑起來。麥草席子裹著的棺材終于跌出來了，落到公路上。馬兒、車夫和車子就急馳而去，像一陣狂風(fēng)一樣。一只唱著歌的云雀從田里飛起來，對著這具棺材吱吱喳喳地唱了一曲晨歌。不一會兒它就落到這棺材上，用它的小嘴啄著麥草席子，好像想要把席子撕開似的。

“云雀又唱著歌飛向天空去了。同時我也隱到紅色的朝云后面?！?/p>

第十一夜

“這是一個結(jié)婚的宴會!”月亮說。“大家在唱歌，大家在敬酒，一切都是富麗堂皇的?？腿硕几鎰e了;這已經(jīng)是半夜過后。母親們吻了新郎和新娘。最后只有我看到這對新婚夫婦單獨(dú)在一起了，雖然窗簾已經(jīng)掩得相當(dāng)?shù)鼐o。燈光把這間溫暖的新房照得透亮。

“謝天謝地，大家現(xiàn)在都走了!”他說，吻著她的手和嘴唇。她一面微笑，一面流淚，同時倒到他的懷里，顫抖著，像激流上漂著的一朵荷花。他們說著溫柔甜蜜的話。

“甜蜜地睡著吧!”他說。這時她把窗簾拉向一邊。

“月亮照得多么美啊!”她說，‘看吧，它是多么安靜，多么明朗!”

“于是她把燈吹滅了;這個溫暖房間里變成一起漆黑?？墒俏业墓庠诹林?，亮得差不多跟她的眼睛一樣。女性呵，當(dāng)一個詩人在歌唱著生命之神秘的時候，請你吻一下他的豎琴吧!”

第十二夜

“我給你一張龐貝城(注：龐貝是意大利的一個古城，在那不勒斯灣附近，維蘇威火山的腳下。它是古代羅馬貴族集居的一個城市，紀(j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fā)把這城全部毀了。在中古時仆人們把這個城完全忘記了。從1861年起意大利人開始有計劃地發(fā)掘，此城即陸續(xù)出土。最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是一個能坐兩萬人的圓形劇場及許多神廟。)的圖畫吧，”月亮說。“我是在城外，在人們所謂的墳?zāi)怪稚?。這條街上有許多美麗的紀(jì)念碑。在這塊地方，歡樂的年輕人，頭上戴著玫瑰花，曾經(jīng)一度和拉綺司(注：拉綺司是古希臘的一個宮妓，長得很美。)的美麗的姊妹們在一起跳過舞?？墒乾F(xiàn)在呢，這兒是一起死的沉寂。為拿波里政府服務(wù)的德國雇傭兵在站崗，打紙牌，擲骰子。從山那邊來的一大群游客，由一位哨兵陪伴著，走進(jìn)這個城市。他們想在我的明朗的光中，看看這座從墳?zāi)怪猩饋淼某鞘?。我把熔巖石砌的寬廣的街道上的車轍指給他們看;我把許多門上的姓名以及還留在那上面的門牌也指給他們看。在一個小小的庭院里他們看到一個鑲著貝殼的噴泉池;可是現(xiàn)在沒有噴泉射出來了;從那些金碧輝煌的、由古銅色的小狗看守著的房間里，也沒有歌聲流露出來了。

“這是一座死人的城。只有維蘇威山在唱著它無休止的頌歌。人類把它的每一支曲子叫做‘新的爆發(fā)”。我們?nèi)グ菰L維納斯(注：維納斯是古代意大利的文藝和春天的女神。羅馬人后來把她和希臘的愛情之女神亞芙羅蒂統(tǒng)一起來，所以她就成了愛情之神。)的神廟。它是用大理石建的，白得放亮;那寬廣的臺階前就是它高大的祭壇。新的垂柳在圓柱之間冒出來，天空是透明的，蔚藍(lán)色的。漆黑的維蘇威山成為這一切的背景?；鸩煌５貜乃斏蠂姵鰜?，像一株松樹的枝干。反射著亮光的煙霧，在夜的靜寂中漂浮著，像一株松樹的簇頂，可是它的顏色像血一樣的鮮紅。

“這群游客中有一位女歌唱家，一位真正偉大的歌唱家。我在歐洲的第一等城市里看過她受到人們的崇敬。當(dāng)他們來到這悲劇舞臺的時候，他們都在這個圓形劇場的臺階上坐下來;正如許多世紀(jì)以前一樣，這兒總算有一塊小地方坐滿了觀眾。布景仍然像從前一樣，沒有改變;它的側(cè)景是兩面墻，它的背景是兩個拱門——通過拱門觀眾可以看到在遠(yuǎn)古時代就用過的那幅同樣的布景——自然本身：蘇倫多(注：蘇倫多是那不勒斯灣上的一個城，有古教堂和古跡。)和亞瑪爾菲(注：亞瑪爾菲是意大利的古城，在那下勒斯西南24英里的地方，古跡很多。)之間的那些群山。

“這位歌唱家一時高興，走進(jìn)這幅古代的布景中去，歌唱起來。這塊地方本身給了她靈感。她使我想起阿拉伯的野馬，在原野上奔馳，它的鼻息如雷，它的紅鬃飛舞——她的歌聲是和這同樣地輕快而又肯定。這使我想起在各各他山(注：①各各他山是耶路撒冷城外的一個小山。據(jù)說耶穌就是在這山上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去的。)十字架下悲哀的母親——她的苦痛的表情是多么深刻呵。在此同時正如千余年前一樣，四周起了一片鼓掌和歡呼聲。

“幸福的，天才的歌者啊!”大家都?xì)g呼著。

“三分鐘以后，舞臺空了。一切都消逝了。聲音也沒有了;游人也走開了，只有古跡還是立在那兒，沒有改變。千百年以后，當(dāng)誰也再記不起這片刻的喝彩，當(dāng)這位美麗的歌者、她的聲調(diào)和微笑被遺忘了的時候，當(dāng)這片刻對于我也成為逝去的回憶的時候，這些古跡仍然不會改變?！?/p>

第十三夜

“我朝著一位編輯先生的窗子望進(jìn)去，”月亮說。“那是在德國的一個什么地方。這兒有很精致的家具、許多書籍和一堆報紙。里面坐著好幾位青年人。編輯先生自己站在書桌旁邊，計劃要評論兩本書——都是青年作家寫的。

“這一本是才送到我手中來的”，他說?！疫€沒有讀它呢，可是它的裝幀很美。你們覺得它的內(nèi)容怎樣呢?”

“哦!”一位客人說——他自己是一個詩人?！麑懙煤芎茫贿^太羅嗦了一點(diǎn)。可是，天哪，作者是一個年輕人呀，詩句當(dāng)然還可以寫得更好一點(diǎn)!思想是很健康的，只不過是平凡了一點(diǎn)!但是這有什么可說的呢?你不能老是遇見新的東西呀!你可以稱贊他一下!不過我想他作為一個詩人，不會有什么成就的。他讀了很多的書，是一位出色的東方學(xué)問專家，也有正確的判斷力。為我的《家常生活感言》寫過一篇很好書評的人就是他。我們應(yīng)該對這位年輕人客氣一點(diǎn)?！?/p>

“不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呀!”書房里的另外一位先生說?！畬懺娮钤愀獾氖履^于平庸乏味。它是不能突破這個范圍的。”

“可憐的家伙!”第三位說，‘他的姑媽卻以為他了不起呢。編輯先生，為你新近翻譯的一部作品弄到許多定單的人，就正是她——”

“好心腸的女人!唔，我已經(jīng)簡略地把這本書介紹了一下?？隙ǖ厮且粋€天才——一件值得歡迎的禮物!是詩壇里的一朵鮮花!裝幀也很美等等，可是另外的那本書呢——我想作者是希望我買它的吧?我聽到人們稱贊過它。他是一位天才，你說對不對?”

“是的，大家都是這么叫喊，”那位詩人說，‘不過他寫得有點(diǎn)狂。只是標(biāo)點(diǎn)符號還說明他有點(diǎn)才氣!”

“假如我們斥責(zé)他一通，使他發(fā)點(diǎn)兒火，對于他是有好處的;不然他總會以為他了不起?！?/p>

“可是這不近人情!”第四位大聲說?！覀儾灰谝恍┬″e誤上做文章吧，我們應(yīng)該對于它的優(yōu)點(diǎn)感到高興，而它的優(yōu)點(diǎn)也很多。他的成就超過了他們同行?！?/p>

“天老爺啦!假如他是這樣一位真正的天才，他就應(yīng)該能受得住尖銳的批評。私下稱贊他的人夠多了，我們不要把他的頭腦弄昏吧!”

“他肯定是一個天才!”編輯先生寫著，‘一般粗心大意之處是偶爾有之。在第25頁上我們可以看出，他會寫出不得體的詩句——那兒可以發(fā)現(xiàn)兩個不協(xié)調(diào)的音節(jié)。我們建議他學(xué)習(xí)一下古代的詩人……”

“我走開了，”月亮說，我向那位姑媽的窗子望進(jìn)去。那位被稱贊的、不狂的詩人就坐在那兒。他得到所有的客人的敬意，非常快樂。

“我去找另外那位詩人——那位狂詩人。他也在一個恩人(注：“恩人”是歐洲封建時代文壇上的一個特色。那時詩人的詩賣不出錢，所以貴族和地主常常利用這個弱點(diǎn)，送給詩人們一點(diǎn)生活費(fèi)，而要求詩人把詩“獻(xiàn)給”他們，好使他們的名字“永垂不朽”。)家里和一大堆人在一起。人們正在這里談?wù)撃橇硪晃辉娙说淖髌贰?/p>

“我將也要讀讀你的詩!”恩人說，‘不過，老實(shí)說——你們知道，我是從來不說假話的——我想從那些詩里找不出什么偉大的東西。我覺得你太狂了，太荒.唐了。但是，我得承認(rèn)，作為一個人你是值得尊敬的!”

“一個年輕的女仆人在墻角邊坐著;她在一本書里面讀到這樣的字句：

“天才的榮譽(yù)終會被埋入塵土，

只有平庸的材料獲得人稱贊。

這是一件古老古老的故事，

不過這故事卻是每天在重演。”

第十四夜

月亮說：“在樹林的小徑兩旁有兩座農(nóng)家的房子。它們的門很矮，窗子有的很高，有的很低。在它們的周圍長滿了山楂和伏?；?。屋頂上長得有青苔、黃花和石蓮花。那個小小的花園里只種著白菜和馬鈴薯?？墒腔h笆旁邊有一株接骨木樹在開著花。樹下坐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她的一雙棕色眼睛凝望著兩座房子之間的那株老櫟樹。

“這樹的樹干很高，但是枯萎了;它的頂已經(jīng)被砍掉了。鸛鳥在那上面筑了一個窠。它立在窠里，用尖嘴發(fā)出啄啄的響聲。一個小男孩子走出來了，站在一個小姑娘的旁邊。他們是兄妹。

“你在看什么?”他問。

“我在看那鸛鳥，”她回答說：‘我們的鄰人告訴我，說它今晚會帶給我們一個小兄弟或妹妹。我現(xiàn)在正在望，希望看見它怎樣飛來!”

“鸛鳥什么也不會帶來!”男孩子說?！憧梢韵嘈盼业脑?。鄰人也告訴過我同樣的事情，不過她說這話的時候，她在大笑。所以我問她敢不敢向上帝賭咒!可是她不敢。所以我知道，鸛鳥的事情只不過是人們對我們小孩子編的一個故事罷了?！?/p>

“那末小孩子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小姑娘問。

“跟上帝一道來的，”男孩子說，‘上帝把小孩子夾在大衣里送來，不過誰也看不見上帝呀。所以我們也看不見他送來小孩子!”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微風(fēng)吹動櫟樹的枝葉。這兩個孩子疊著手，互相呆望著;無疑地這是上帝送小孩子來了。于是他們互相捏了一下手。屋子的門開了。那位鄰居出來了。

“進(jìn)來吧，”她說?！銈兛贷X鳥帶來了什么東西。帶來了一個小兄弟!”

“這兩個孩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們知道嬰兒已經(jīng)來了?！?/p>

第十五夜

“我在呂涅堡(注：呂涅堡是德國的一個小城市，在漢堡東南31英里的地方。)荒地上滑行著，”月亮說?！坝幸粋€孤獨(dú)的茅屋立在路旁，在它的近旁有好幾個凋零的灌木林。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夜鶯在這兒唱著歌。在寒冷的夜其中它一定會死去的。我所聽到的正是它最后的歌。

“曙光露出來了。一輛大篷車走過來了，這是一家遷徙的農(nóng)民。他們是要向卜列門(注：卜列門是德國西北部的一個城市。)或漢堡走去——從這兒再搭船到美洲去——在那兒，幸運(yùn)，他們所夢想的幸運(yùn)，將會開出花朵。母親們把最小的孩子背在背上，較大的孩子則在她們身邊步行。一起瘦馬抱著這輛裝著他們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家產(chǎn)的車子。

“寒冷的風(fēng)在吹著，一個小姑娘緊緊地偎著她的母親。這位母親，一邊抬頭望著我的淡薄的光圈，一邊想起了她在家中所受到的窮困。她想起了他們沒有能力交付的重稅。她在想著這整群遷徙的人們。紅色的曙光似乎帶來了一個喜訊;幸運(yùn)的太陽將又要為他們升起。他們聽到那只垂死的夜鶯的歌唱：它不是一個虛假的預(yù)言家，而是幸運(yùn)的使者。

“風(fēng)在呼嘯，他們也聽不清夜鶯的歌聲：‘祝你們安全地在海上航行!你們賣光了所有的東西來付出這次長途航行的旅費(fèi)，所以你們走進(jìn)樂園的時候?qū)F得無依無靠。你們將不得不賣掉你們自己、你們的女人和你們的孩子。不過你們的苦痛不會拖得很久!死神的女使者就坐在那芬芳的寬大葉子后面。她將把致命的熱病吹進(jìn)你們的血液，作為她歡迎你們的一吻。去吧，去吧，到那波濤洶涌的海上去吧!”遠(yuǎn)行的人高興地聽著夜鶯之歌，因為它象征著幸運(yùn)。

“曙光在浮云中露出來了;農(nóng)人走過荒地到教堂里去。穿著黑袍子、裹著白頭巾的婦女們看起來好像是從教堂里的掛圖上走下來的幽靈。周圍是一起死寂，一起凋零了的、棕色的石楠，一起橫在白沙丘陵之間的、被野火燒光了的黑色平原。啊，祈禱吧!為那些遠(yuǎn)行的人們——那些向茫茫大海的彼岸去尋找墳?zāi)沟娜藗兌矶\吧!”

第十六夜

“我認(rèn)識一位普啟涅羅(注：脾氣涅羅是意大利傳統(tǒng)戲曲職業(yè)喜劇中的一個常見的主角。他的面貌古怪：勾鼻子，駝背，性情滑稽，愛逗人發(fā)笑，同時喜歡吹牛。)”月亮說?！坝^眾只要一看見他便向他歡呼。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非?；?，總是使整個劇場的觀眾笑痛了肚子。可是這里面沒有任何做作;這是他天生的特點(diǎn)。當(dāng)他小時和別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已經(jīng)就是一個普啟涅羅了。大自然把他創(chuàng)造成為這樣的一個人物，在他的背上安了一個大駝子，在他的胸前安了一個大肉瘤。可是他的內(nèi)部恰恰相反，他的內(nèi)心卻是天賦獨(dú)厚。誰也沒有他那樣深的感情，他那樣的精神強(qiáng)度。

“劇場是他的理想的世界。如果他的身材能長得秀氣和整齊一點(diǎn)，他可能在任何舞臺上成為一個頭等的悲劇演員，他的靈魂里充滿了悲壯和偉大的情緒。然而他不得不成為一個普啟涅羅。他的痛苦和憂郁只有增加他古怪外貌的滑稽性，只有引其他廣大觀眾的笑聲和對于他們這位心愛的演員一陣鼓掌。

“美麗的訶龍比妮(注：訶龍比妮是意大利喜劇中的一個女主角。)對他的確是很友愛和體貼的;可是她只愿意和亞爾列金諾(注：亞爾列金諾是訶龍比妮的戀人。)結(jié)婚。如果‘美和丑”結(jié)為夫婦，那也實(shí)在是太滑稽了。

“在普啟涅羅心情很壞的時候，只有她可以使他微笑起來;的確，她可以使他痛快地大笑一陣。起初她總是像他一樣地憂郁，然后就略為變得安靜一點(diǎn)，最后就充滿了愉快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毛病，”她說?！闶窃趹賽壑?”這時他就不禁要笑起來。

“我在戀愛中!”他大叫一聲，‘那末我就未免太荒.唐了。觀眾將會要笑痛肚子!”

“當(dāng)然你是在戀愛中，”她繼續(xù)說，并且還在話里加了一點(diǎn)凄楚的滑稽感，‘而且你愛的那個人正是我呢!”

“的確，當(dāng)人們知道實(shí)際上沒有愛情這回事兒的時候，人們是可以講出這類的話來的。普啟涅羅笑得向空中翻了一個筋斗。這時憂郁感就沒有了。然而她講的是真話。他的確愛她，拜倒地愛她，正如他愛藝術(shù)的偉大和崇高一樣。

“在她舉行婚禮的那天，他是一個最愉快的人物;但是在夜里他卻哭起來了。如果觀眾看到他這副哭喪的尊容，他們一定會又鼓起掌來的。

“幾天以前訶龍比妮死去了。在她入葬的這天，亞爾列金諾可以不必在舞臺上出現(xiàn)，因為他應(yīng)該是一個悲哀的鰥夫。經(jīng)理不得不演出一個愉快的節(jié)目，好使觀眾不致于因為沒有美麗的訶龍比妮和活潑的亞爾列金諾而感到太難過。因此普啟涅羅演得要比平時更愉快一點(diǎn)才行。所以他跳著，翻著筋斗，雖然他滿肚皮全是悲愁。觀眾鼓掌，喝彩：‘好，好極了!”

“普啟涅羅謝幕了好幾次。啊，他真是杰出的藝人!

“晚上，演完了戲以后，這位可愛的丑八怪獨(dú)自走出城外，走到一個孤寂的墓地里去。訶龍比妮墳上的花圈已經(jīng)凋殘了，他在墳旁邊坐下來。他的這副樣兒真值得畫家畫下來。他用手支著下巴，他的雙眼朝著我望。他像一個奇特的紀(jì)念碑，一個墳上的普啟涅羅：古怪而又滑稽。假如觀眾看見了他們這位心愛的藝人的話，他們一定會喝彩：‘好!普啟涅羅!好，好極了!”

第十七夜

請聽月亮所講的話吧：“我看到一位升為軍官的海軍學(xué)生，第一次穿上他漂亮的制服。我看到一位穿上舞會禮服的年輕姑娘。我看到一位王子的年輕愛妻，穿著節(jié)日的衣服，非常快樂。不過誰的快樂也比不上我今晚看到的一個孩子——一個四歲的小姑娘。她得到了一件蔚藍(lán)色的衣服和一頂粉紅色的帽子。她已經(jīng)打扮好了，大家都叫把蠟燭拿來照照，因為我的光線，從窗子射進(jìn)去，還不夠亮，所以必須有更強(qiáng)的光線才成。

“這位小姑娘筆直地站著，像一個小玩偶。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從衣服里伸出來，她的手指撒開著。啊，她的眼里，她整個的面孔，發(fā)出多么幸福的光輝啊!

“明天你應(yīng)該到街上去走走!”她的母親說。這位小寶貝朝上面望了望自己的帽子，朝下面望了望自己的衣服，不禁發(fā)出一個幸福的微笑。

“媽媽!”她說，‘當(dāng)那些小狗看見我穿得這樣漂亮的時候，它們心里會想些什么呢?”

第十八夜

“我曾經(jīng)和你談過龐貝城，”月亮說;“這座城的尸骸，現(xiàn)在又回到有生命的城市的行列中來了。我知道另外一個城：它不是一座城的尸骸，而是一座城的幽靈。凡是有大理石噴泉噴著水的地方，我就似乎聽到關(guān)于這座水上浮城的故事。是的，噴泉可以講出這個故事，海上的波浪也可以把它唱出來。茫茫的大海上常常浮著一層煙霧——這就是它的未亡人的面罩。海的新郎已經(jīng)死了，他的城垣和宮殿成了他的陵墓。你知道這座城嗎?它從來沒有聽到過車輪和馬蹄聲在它的街道上響過。這里只有魚兒游來游去，只有黑色的貢杜拉(注：貢杜拉是在意大利水城威尼斯來往運(yùn)行的一種細(xì)長平底的小船。)在綠水上像幽靈似地滑過。

“我把它的市場——它最大的一個廣場——指給你看吧，”月亮繼續(xù)說，“你看了一定以為你走進(jìn)了一個童話的城市。草在街上寬大的石板縫間叢生著，在清晨的迷茫中成千成萬的馴良鴿子繞著一座孤高的塔頂飛翔。在三方面圍繞著你的是一系列的走廊。在這些走廊里，土耳奇人靜靜地坐著抽他們的長煙管，美貌的年輕希臘人倚著圓柱看那些戰(zhàn)利品：高大的旗桿——代表古代權(quán)威的紀(jì)念品。許多旗幟在倒懸著，像哀悼的黑紗。有一個女孩子在這兒休息。她已經(jīng)放下了盛滿了水的重桶，但背水的擔(dān)杠仍然擱在她的肩上。她靠著那根勝利的旗桿站著。

“你在你面前所看的不是一個虛幻的宮殿，而是一個教堂，它的鍍金的圓頂和周圍的圓球在我的光中射出亮光。那上面雄偉的古銅馬，像童話中的古銅馬一樣，曾經(jīng)作過多次的旅行：它們旅行到這兒來，又從這兒走去，最后又回到這兒來。

“你看到墻上和窗上那些華麗的色彩嗎?這好像是一位天才，為了滿足小孩子的請求，把這個奇怪的神廟裝飾過了一番似的。你看到圓柱上長著翅膀的雄獅嗎?它上面的金仍然在發(fā)著亮光，但是它的翅膀卻落下來了。雄獅已經(jīng)死了，因為海王(注：即中古時期“海上霸權(quán)”威尼斯。)已經(jīng)死了。那些寬大的廳堂都空了，曾經(jīng)掛著貴重藝術(shù)品的地方，現(xiàn)在只是一起零落的墻壁。

“過去只許貴族可以走過的走廊，現(xiàn)在卻成了叫化子睡覺的地方。從那些深沉的水井里——也許是從那‘嘆息橋”(注：這是威尼斯城內(nèi)聯(lián)接宮殿和國家監(jiān)獄的一條走廊。凡是被判了死刑的人都是走過這條走廊到行刑的地方去，所以它叫做“嘆息橋”。)旁的牢獄里——升起一起嘆息。這和從前金指環(huán)從布生脫爾(注：這是代表威尼斯的一只“御船”的名字。古代威尼斯的首長，在耶穌升天節(jié)這天，就乘這只船開到海上(亞得里亞海)，向海里投下一個金戒指，表示他代表威尼斯與海結(jié)婚。因為威尼斯在中世紀(jì)時是一個海上霸權(quán)，與海分不開的，故有此迷信。在15世紀(jì)末葉，自從繞過好望角到東方的新航線發(fā)現(xiàn)以后，威尼斯就喪失了它海上霸權(quán)的地位。)拋向海后亞得里亞時快樂的貢杜拉奏出的一起手鼓聲完全是一樣。亞得里亞啊!讓煙霧把你隱藏起來吧!讓寡婦的面紗罩著你的軀體，蓋住你的新郎的陵墓——大理石砌的、虛幻的威尼斯城——吧!”

第十九夜

“我朝著下面的一個大劇場望，”月亮說。“觀眾擠滿了整個屋子，因為有一位新演員今晚第一次出場。我的光滑到墻上的一個小窗口上，一個化裝好了的面孔緊貼著窗玻璃。這就是今晚的主角。他武士風(fēng)的胡子密密地卷在他下巴的周圍;但是這個人的眼里卻閃著淚珠，因為他剛才曾被觀眾噓下了舞臺，而且噓得很有道理?？蓱z的人啊!不過在藝術(shù)的王國里是不容許低能人存在的。他有深厚的感情，他熱愛藝術(shù)，但是藝術(shù)卻不愛他。

“舞臺監(jiān)督的鈴聲響了。關(guān)于他這個角色的舞臺指示是：‘主角以英勇和豪邁的姿態(tài)出場?！彼运缓糜衷谟^眾面前出現(xiàn)，成為他們哄笑的對象。當(dāng)這場戲演完以后，我看到一個裹在外套里的人形偷偷地溜下了臺。布景工人互相竊竊私語，說：這就是今晚那位扮演失敗了的武士。我跟著這個可憐的人回家，回到他的房間里去。

“上吊是一種不光榮的死，而毒藥并不是任何人手頭就有的。我知道，這兩種辦法他都想到了。我看到他在鏡子里瞧了瞧自己慘白的面孔;他半開著眼睛，想要看看，作為一具死尸他是不是還像個樣子。一個人可能是極度地不幸，但這并不能阻止他裝模作態(tài)一番。他在想著死，想著自殺。我相信他在憐惜自己，因為他哭得可憐傷心。然而，當(dāng)一個人能夠哭出來的時候，他就不會自殺了。

“自從這時候起，一年已經(jīng)過去了。又有一出戲要上演，可是在一個小劇場里上演，而且是由一個寒酸的旅行劇團(tuán)演出的。我又看到那個很熟的面孔，那個雙頰打了胭脂水粉和下巴上卷著胡子的面孔。他抬頭向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可是剛剛在一分鐘以前他又被唬下了舞臺——被一群可憐的觀眾噓下一座可憐的舞臺!

“今天晚上有一輛很寒酸的柩車開出了城門，沒有一個人在后面送葬。這是一位尋了短見的人——我們那位搽粉打胭脂的、被人瞧不起的主角。他的朋友只有一個車夫，因為除了我的光線以外，沒有什么人送葬。在教堂墓地的一角，這位自殺者的尸體被投進(jìn)土里去了。不久他的墳上就會長滿了荊棘，而教堂的看守人便會在它上面加一些從別的墳上扔過來的荊棘和荒草。”

第二十夜

“我到羅馬去過，”月亮說，“在這城的中央，在那七座山(注：在提未累河的東岸，古代的羅馬即建在這些山上。)中的一座山上(注：指巴拉蒂尼山。這山上現(xiàn)在全是古代的遺跡。)堆著一起皇宮的廢墟。野生的無花果樹在壁縫中生長出來了，用它們灰綠色的大葉子蓋住墻壁的荒涼景象。在一堆瓦礫中間，毛驢踐踏著桂花，在不開花的薊草上嬉戲。羅馬的雄鷹曾經(jīng)從這兒飛向海外，發(fā)現(xiàn)和征服過別的國家;現(xiàn)在從這兒有一道門通向一個夾在兩根殘破大理石圓柱中間的小土房子。長春藤掛在一個歪斜的窗子上，像一個哀悼的花圈。

“屋子里住著一個老太婆和她幼小的孫女。她們現(xiàn)在是這皇宮的主人，把這些豪華的遺跡指給陌生人看。曾經(jīng)是皇位所在的那間大殿，現(xiàn)在只剩得一座赤裸裸的斷墻。放著皇座的那塊地方，現(xiàn)在只有一座深青色的柏樹所撒下的一道長影。在破碎的地板上現(xiàn)在堆著好幾尺高的黃土。當(dāng)暮鐘響起的時候，那位小姑娘——皇宮的女兒——常常在這兒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她把旁邊門上的一個鎖匙孔叫做她的角樓窗。從這個窗子望去，她可以看到半個羅馬，一直到圣彼得教堂(注：這是羅馬梵蒂岡山上一個著名的大教堂。在1506年開始建造，1626年完成。圓屋頂是藝術(shù)家米開朗琪羅(1475-1564)設(shè)計的。)上雄偉的圓屋頂。

“這天晚上，像平時一樣，周圍是一起靜寂。下面的這位小姑娘來到我圓滿的光圈里面。她頭上頂著一個盛滿了水的、古代的土制汲水甕。她打著赤腳，她的短裙子和她的衣袖都破了。我吻了一下這孩子美麗的、圓圓的肩膀，她的黑眼睛和她發(fā)亮的黑頭發(fā)。

“她走上臺階。臺階很陡峭，是用殘磚和破碎的大理石柱頂砌成的。斑點(diǎn)的蜥蜴在她的腳旁羞怯地溜過去了，可是她并不害怕它們。她已經(jīng)舉起手去拉門鈴——皇宮門鈴的把手現(xiàn)在是系在一根繩子上的兔子腳。她停了一會兒——她在想什么事情：也許是在想著下邊教堂里那個穿金戴銀的嬰孩——耶穌——吧。那兒點(diǎn)著銀燈，她的小朋友們就在那兒唱著她所熟悉的贊美詩，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所想的東西。不一會兒她又開始走起來，而且跌了一跤。那個土制的水甕從她的頭上落下來了，在大理石臺階上摔成碎片。她大哭起來。這位皇宮的美麗女兒居然為了一個不值錢的破水甕而哭起來了。她打著赤腳站在那兒哭，不敢拉那根繩子——那根皇宮的鈴繩!”

第二十一夜

月亮有半個來月沒有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我又看見他了，又圓又亮，徐徐地升到云層上面。請聽月亮對我講的話吧。

“我跟著一隊旅行商從費(fèi)贊的一個城市走出來。在沙漠的邊緣，在一塊鹽池上，他們停下來了。鹽池發(fā)著光，像一個結(jié)了冰的湖，只有一小塊地方蓋著一層薄薄的、流動著的沙。旅人中最年長的一個老人——他腰帶上掛著一個水葫蘆，頭上頂著一個未經(jīng)發(fā)酵過的面包——用他的手杖在沙子上畫了一個方格，同時在方格里寫了《可蘭經(jīng)》里的一句話。然后整隊的旅行商就走過了這塊獻(xiàn)給神的處所。

“一位年輕的商人——我可以從他的眼睛和清秀的外貌看出他是一個東方人——若有所思地騎著一起鼻息呼呼的白馬走過去了。也許他是在思念他美麗的年輕妻子吧?那是兩天前的事：一匹用毛匹和華貴的披巾所裝飾著的駱駝載著她——美貌的新嫁娘——繞著城墻走了一周。這時，在駱駝的周圍，鼓聲和風(fēng)琴奏著樂，婦女唱著歌，所有的人都放著鞭炮，而新郎放得最多，最熱烈?，F(xiàn)在——他跟著這隊旅行商走過沙漠。

“一連好幾夜我跟著這隊旅人行走。我看到他們在井旁，在高大的棕櫚樹之間休息。他們用刀子向病倒的駱駝胸脯中插進(jìn)去，在水上烤著它的肉吃。我的光線使灼熱的沙子冷下來，同時對他們指出那些黑石頭——這一望無涯的沙漠中的死島。在他們沒有路的旅程中，他們沒有遇見懷著敵意的異族人，沒有暴風(fēng)雨出現(xiàn)，沒有夾著沙子的旋風(fēng)襲擊他們。

“家里那位美麗的妻子在為她的丈夫和父親祈禱。‘他們死了嗎?”她向我金黃色的蛾眉問?！麄儾×藛?”她向我圓滿的光圈問。

“現(xiàn)在沙漠已經(jīng)落在背后了。今晚他們坐在高大的棕櫚樹下。這兒有一只白鶴在他們的周圍拍著長翅膀飛翔，這兒鵜鶘在含羞樹的枝上朝著他們凝望。豐茂的低矮植物被大象沉重的步子踐踏著。一群黑人，在內(nèi)地的市場上趕完集以后，正在朝回家的路上走來。用銅紐子裝飾著黑發(fā)的、穿著靛青色衣服的婦女們在趕著一群載重的公牛;赤裸的黑孩子在它們背上睡覺。另外有一個黑人牽著他剛才買來的幼獅。他們走近這隊旅行商;那個年輕商人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只是想著他的美麗的妻子，在這個黑人的國度里夢想著在沙漠彼岸的、他的那朵芬芳的白花。他抬起頭，但是——”

但是恰恰在這時，一塊烏云浮到月亮面前來，接著又來了另一塊烏云。這天晚上我再沒有聽到別的事情。

第二十二夜

“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子在哭，”月亮說?！八秊槿耸篱g的惡毒而哭。她曾得到一件禮物——一個最美麗的玩偶。啊!這才算得是一個玩偶呢!它是那么好看，那么可愛!它似乎不是為了要受苦而造出來的?？墒切」媚锏膸讉€哥哥——那些高大的男孩子——把這玩偶拿走了，高高地把它放在花園的樹上，然后他們就跑開了。

“小姑娘的手達(dá)不到玩偶，沒法把它抱下來，因此她才哭起來。玩偶一定也在哭，因為它的手在綠枝間伸著，好像很不幸的樣子。是的，這就是媽媽常常提到的人世間的惡毒。唉，可憐的玩偶啊!天已經(jīng)快要黑了，夜馬上就要到來!難道就這樣讓它單獨(dú)地在樹枝間坐一通夜嗎?不，小姑娘不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我陪著你吧!”她說，雖然她并沒有這樣的勇敢。她已經(jīng)在想象中清楚地看到一些小鬼怪，戴著高帽子，在灌木林里向外窺探，同時高大的幽靈在黑暗的路上跳著舞，一步一步地走近來，并且把手伸向坐在樹上的玩偶。他們用手指指著玩偶，對玩偶大笑。啊，小姑娘是多么害怕啊!

“不過，假如一個人沒有做過壞事，”她想，‘那么，什么妖魔也不能害你!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過壞事?”于是她沉思起來?！叮瑢α?”她說，‘有一次我譏笑過一只腿上系有一條紅布匹的可憐的小鴨。她搖搖擺擺走得那么滑稽，我真忍不住笑了;可是對動物發(fā)笑是一樁罪過呵!”她抬起頭來望望玩偶?！阕I笑過動物沒有?”她問。玩偶好像是在搖頭的樣子?！?/p>

第二十三夜

“我望著下面的蒂洛爾(注：蒂洛爾是奧國西部的一個省份。)，”月亮說?！拔沂股钣舻乃蓸湓谑^上映下長長的影子。我凝望著圣?克利斯朵夫肩上背著嬰孩耶穌(注：依據(jù)希伯來人的神話，圣克利斯朵夫是渡船的保護(hù)神。這幅畫是起源于下面的故事：有一個小孩子看到克利斯朵夫身材魁梧，特請他抱他過河?？死苟浞蜃叩胶又校奖г接X得沉重，不禁發(fā)起牢騷來。小孩子這時就說：“

不要奇怪，你抱住了我就等于抱住了全世界的罪惡?！边@孩子就是耶穌。)。這是繪在屋墻上的一幅畫，是一幅從墻角伸到屋頂?shù)木蕻嫛＿€有一些關(guān)于圣佛羅陵(注：圣佛羅陵是耶穌的門徒。一般人認(rèn)為他是防火的保護(hù)神。祭他的節(jié)日是每年5月4日。)正向一座火燒的屋子潑水和上帝在路旁的十字架上流血的畫。對于現(xiàn)在這一代的人說來，這都成了古畫了。相反地，我親眼看到它們被繪出來，一幅一幅地被繪出來。

“在一座高山的頂上立著一個孤獨(dú)的尼姑庵，簡直像一個燕子窠。有兩位修女在鐘塔上敲鐘。她們都很年輕，因此她們的視線不免要飛到山上，飛到塵世里去。一輛路過的馬車正在下邊經(jīng)過;車夫這時捏了一下號筒。這兩位可憐的修女的思想，也像她們的眼睛一樣，跟著這輛車子后面跑，這時那位較年輕的修女的眼里冒出了一顆淚珠。

“號角聲漸漸迷朦起來，同時尼姑庵里的鐘聲就把這迷朦的號角聲沖淡得聽不見了?！?/p>

第二十四夜

請聽月亮講的話吧：“那是幾年以前的事，在哥本哈根發(fā)生的。我對著窗子向一個簡陋的房間望進(jìn)去。爸爸和媽媽都睡著了，不過小兒子睡不著。我看到床上的花布帳子在動著，這個小家伙在偷偷地向外望。起初我以為他在看那個波爾霍爾姆造的大鐘。它上了一層紅紅綠綠的油漆，它頂上立著一個杜鵑。它有沉重的、鋁制的鐘錘，包著發(fā)亮的黃銅的鐘擺搖來搖去：‘滴答!滴答!”不過這并不是他所要看的東西。不是的!他要看的是他媽媽的紡車。它是在鐘的下面。這是這孩子在整個屋中最心愛的一件家具，可是他不敢動它，因為他怕挨打。他的媽媽在紡紗的時候，他可以在旁邊坐幾個鐘頭，望著紡錘呼呼地動和車輪急急地轉(zhuǎn)，同時他幻想著許多東西。啊!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紡幾下啊!

“爸爸和媽媽睡著了。他望了望他們，也望了望紡車，然后他就把一只小赤腳伸出床外來，接著又把另一只小赤腳伸出來，最后一雙小白腿就現(xiàn)出來了。噗!他落到地板上來。他又掉轉(zhuǎn)身望了一眼，看爸爸媽媽是不是還在睡覺。是的，他們還是睡著的。于是他就輕輕地，輕輕地，只是穿著破襯衫，溜到紡車旁，開始紡起紗來。棉紗吐出絲來，車輪就轉(zhuǎn)動得更快。我吻了一下他金黃的頭發(fā)和他碧藍(lán)的眼睛。這真是一幅可愛的圖畫。

“這時媽媽忽然醒了。床上的帳子動了;她向外望，她以為她看到了一個小鬼或者一個什么小妖精?！咸鞝斞?”她說，同時驚惶地把她的丈夫推醒。他睜開眼睛，用手揉了幾下，望著這個忙碌的小鬼?！趺矗@是巴特爾呀!”他說?！坝谑俏业囊暰€就離開了這個簡陋的房間——我還有那么多的東西要看!這時候我看了一下梵蒂岡的大廳。那里面有許多大理石雕的神像。我的光照到拉奧孔(注：拉奧孔是希臘神話里的一個祭司。他因為觸犯了神怒，被兩條蛇活活地縛死。以他為中心的一系列的雕刻，是留存在梵蒂岡的最優(yōu)美的古代藝術(shù)作品，這些雕刻是在1509年出土的。)這一系列的神像;這些雕像似乎在嘆氣。我在那些繆斯(注：希臘神話中藝術(shù)之女神。)的唇上靜靜地親了一吻，我相信她們又有了生命。可是我的光輝在擁有‘巨神”的尼羅(注：這是焚蒂岡的另一系列的巨大神像，以尼羅河神為中心。)一系列的神像上逗留得最久。那巨神倚在斯芬克斯(注：這是古代埃及的一個假想的動物，他的頭像人，身像獅子。)身上，默默無言地夢著，想著那些一去不復(fù)返的歲月。一群矮小的愛神在他的周圍和一群鱷魚玩耍。在豐饒之角(注：這是和平與繁榮的象征，所以愛神坐在里面。據(jù)希臘神話，希臘之天神裘斯是一位叫做亞馬爾苔亞的女仙用羊奶養(yǎng)大的。裘斯長大了要報答她的恩，特地送她一個羊角，并且說，有了這個東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里坐著一位細(xì)小的愛神，他的雙臂交叉著，眼睛凝視著那位巨大的、莊嚴(yán)的河神。他正是坐在紡車旁的那個小孩的寫照——面孔一模一樣。這個小小的大理石像是既可愛又生動，像具有生命，可是自從它從石頭出生的時候起，歲月的輪子已經(jīng)轉(zhuǎn)動不止1000次了。在世界能產(chǎn)生出同樣偉大的大理石像以前，歲月的大輪子，像這小孩在這間簡陋的房里搖著的紡車那樣，又不知要轉(zhuǎn)動多少次。

“自此以后，許多歲月又過去了，”月亮繼續(xù)說。“昨天我向下面看了看瑟蘭東海岸的一個海灣。那兒有可愛的樹林，有高大的堤岸，又有紅磚砌的古老的邸宅;水池里飄著天鵝;在蘋果園的后面隱隱地現(xiàn)出一個小村鎮(zhèn)和它的教堂。許多船只，全都燃著火柱，在這靜靜的水上滑過。人們點(diǎn)著火柱，并不是為了要捕捉鱔魚，不是的，是為了要表示慶祝!音樂奏起來了，歌聲唱起來了。在這許多船中間，有一個人在一條船里站起來了。大家都向他致敬。他穿著外套，是一個高大、雄偉的人。他有碧藍(lán)的眼睛和長長的白發(fā)。我認(rèn)識他，于是我想起了梵蒂岡里尼羅那一系列的神像和所有的大理石神像;我想起了那個簡陋的小房間——我相信它是位于格龍尼街上的。小小的巴特爾曾經(jīng)穿著破襯衫坐在里面紡紗。是的，歲月的輪子已經(jīng)轉(zhuǎn)動過了，新的神像又從石頭中雕刻出來了。從這些船上升起一片歡呼聲：‘萬歲!巴特爾多瓦爾生(注：多瓦爾生是丹麥一個窮木刻匠的兒子，后來成了世界聞名的雕刻家。他的作品深受古代希臘和羅馬雕刻的影響，散見于歐洲各大教堂和公共建筑物里。)萬歲!”

第二十五夜

“我現(xiàn)在給你一幅法蘭克福的圖畫，”月亮說?！拔姨貏e凝望那兒的一幢房子。那不是歌德出生的地點(diǎn)，也不是那古老的市政廳——帶角的牛頭蓋骨仍然從它的格子窗里露出來，因為在皇帝舉行加冕禮的時候，這兒曾經(jīng)烤過牛肉，分贈給眾人吃。這是一幢市民的房子，漆上一起綠色，外貌很樸素。它立在那條狹小的猶太人街的角落里。它是羅特席爾特(注：①羅特席爾特是歐洲一個猶太籍的大財閥家族。這家族于18世紀(jì)中在德國法蘭克福開始發(fā)家，以后分布到歐洲各大首都。這家族的子孫有不同的國籍，左右許多資本主義國家的政局。)的房子。

“我朝敞著的門向里面望。樓梯間照得很亮：在這兒，仆人托著巨大的銀燭臺，里面點(diǎn)著蠟燭，向一位坐在轎子里被抬下樓梯的老太太深深地鞠著躬。房子的主人脫帽站著，恭恭敬敬地在這位老太太的手上親了一吻。這位老婦人就是他的母親。她和善地對他和仆人們點(diǎn)點(diǎn)頭;于是他們便把她抬到一條黑暗的狹小巷子里去，到一幢小小的房子里去。她曾經(jīng)在這兒生下一群孩子，在這兒發(fā)家。假如她遺棄了這條被人瞧不起的小巷和這幢小小的房子，幸運(yùn)可能就會遺棄他們。這是她的信念!”

月亮再沒有對我說什么;他今晚的來訪是太短促了。不過我想著那條被人瞧不起的、狹小巷子里的老太太。她只須一開口就可以在泰晤士河(注：這是穿過倫敦的一條大河。)邊有一幢華麗的房子——只須一句話就有人在那不勒斯灣為她準(zhǔn)備好一所別墅。

“假如我遺棄了這幢卑微的房子(我的兒子們是在這兒發(fā)跡的)，幸運(yùn)可能就會遺棄他們!”這是一個迷信。這個迷信，對于那些了解這個故事和看過這幅畫的人，只須加這樣兩個字的說明就能理解：“母親?！?/p>

第二十六夜

“那是昨天，在天剛要亮的時候!”這是月亮自己的話;“在這個大城市里，煙囪還沒有開始冒煙——而我所望著的正是煙囪。正在這時候，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從一個煙囪里冒出來了，接著就有半截身子，最后便有一雙手臂擱在煙囪口上。

‘好!”這原來是那個小小掃煙囪的學(xué)徒。這是他有生第一次爬出煙囪，把頭從煙囪頂上伸出來?！?”的確，比起在又黑又窄的煙囪管里爬，現(xiàn)在顯然是不同了!空氣是新鮮得多了，他可以望見全城的風(fēng)景，一直望到綠色的森林。太陽剛剛升起來。它照得又圓又大，直射到他的臉上——而他的臉正發(fā)著快樂的光芒，雖然它已經(jīng)被煙灰染得相當(dāng)黑了。

“整個城里的人都可以看到我了!”他說，‘月亮也可以看到我了，太陽也可以看到我了!好啊!”于是他揮其他的掃帚?！?/p>

第二十七夜

“昨夜我望見一個中國的城市，”月亮說?！拔业墓庹罩S多長長的、光赤的墻壁;這城的街道就是它們形成的。當(dāng)然，偶爾也有一扇門出現(xiàn)，但它是鎖著的，因為中國人對外面的世界能有什么興趣呢?房子的墻后面，緊閉著的窗扉掩住了窗子。只有從一所廟宇的窗子里，有一絲微光透露了出來。

“我朝里面望，我看到里面一起華麗的景象。從地下一直到天花板，有許多用鮮艷的彩色和富麗的金黃所繪出的圖畫——代表神仙們在這個世界上所作的事跡的一些圖畫。

“每一個神龕里有一個神像，可是差不多全被掛在廟龕上的花帷幔和平幟所掩住了。每一座神像——都是用錫做的——面前有一個小小的祭臺，上面放著圣水、花朵和燃著的蠟燭。但是這神廟里最高之神是神中之神——佛爺。他穿著黃緞子衣服，因為黃色是神圣的顏色。祭臺下面坐著一個有生命的人——一個年輕的和尚。他似乎在祈禱，但在祈禱之中他似乎墮入到冥想中去了;這無疑地是一種罪過，所以他的臉燒起來，他的頭也低得抬不起來?？蓱z的瑞虹啊!難道他夢著到高墻里邊的那個小花園里(每個屋子前面都有這樣一個花園)去種花嗎?難道他覺得種花比呆在廟里守著蠟燭還更有趣嗎?難道他希望坐在盛大的筵席桌旁，在每換一盤菜的時候，用銀色的紙擦擦嘴嗎?難道他犯過那么重的罪，只要他一說出口來，天朝就要處他死刑嗎?難道他的思想敢于跟化外人的輪船一起飛，一直飛到他們的家鄉(xiāng)——遼遠(yuǎn)的英國嗎?不，他的思想并沒有飛得那么遠(yuǎn)，然而他的思想，一種青春的熱情所產(chǎn)生的思想，是有罪的;在這個神廟里，在佛爺?shù)拿媲?，在許多神像面前，是有罪的。

“我知道他的思想飛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城的盡頭，在平整的、石砌的、以瓷磚為欄桿的、陳列著開滿了鐘形花的花盆的平臺上，坐著玲瓏小眼的、嘴唇豐滿的、雙腳小巧的、嬌美的白姑娘。她的鞋子緊得使她發(fā)痛，但她的心更使她發(fā)痛。她舉起她柔嫩的、豐滿的手臂——這時她的緞子衣裳就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她面前有一個玻璃缸，里面養(yǎng)著四尾金魚。她用一根彩色的漆棍子在里面攪了一下，啊!攪得那么慢，因為她在想著什么東西!可能她在想：這些魚是多么富麗金黃，它們在玻璃缸里生活得多么安定，它們的食物是多么豐富，然而假如它們獲得自由，它們將更會活得多么快樂!是的，她，美麗的白是懂得這個道理的。她的思想飛出了她的家，飛到廟里去了——但不是為那些神像而飛去的。可憐的白啊!可憐的瑞虹啊!他們兩人的紅塵思想交流起來，可是我的冷靜的光，像小天使的劍一樣，隔在他們兩人的中間?！?/p>

第二十八夜

“天空是澄清的，”月亮說;“水是透明的，像我正在滑行過的晴空。我可以看到水面下的奇異的植物，它們像森林中的古樹一樣對我伸出蔓長的梗子。魚兒在它們上面游來游去。高空中有一群雁在沉重地向前飛行。它們中間有一只拍著疲倦的雙翼，慢慢地朝著下面低飛。它的雙眼凝視著那向遠(yuǎn)方漸漸消逝著的空中旅行隊伍。雖然它展開著雙翼，它是在慢慢地下落，像一個肥皂泡似地，在沉靜的空中下落，直到最后它接觸到水面。它把頭掉過來，插進(jìn)雙翼里去。這樣，它就靜靜地躺下來，像平靜的湖上的一朵白蓮花。

“風(fēng)吹起來了，吹皺了平靜的水面。水泛著光，很像一瀉千里的云層，直到它翻騰成為巨浪。發(fā)著光的水，像藍(lán)色的火焰，燎著它的胸和背。曙光在云層上泛起一片紅霞。這只孤雁有了一些氣力，升向空中;它向那升起的太陽，向那吞沒了那一群空中隊伍的、蔚藍(lán)色的海岸飛。但是它是在孤獨(dú)地飛，滿懷著焦急的心情，孤獨(dú)地在碧藍(lán)的巨浪上飛?！?/p>

第二十九夜

“我還要給你一幅瑞典的圖畫，”月亮說?！霸谏钣舻暮谏种?，在羅克生河(注：羅克生是在瑞典南部的一條小河。)的憂郁的兩岸的附近，立著烏列達(dá)古修道院。我的光，穿過墻上的窗格子，射進(jìn)寬廣的地下墓窖里去——帝王們在這兒的石棺里長眠。墻上掛著一個作為人世間的榮華的標(biāo)記：皇冠。不過這皇冠是木雕的，涂了漆，鍍了金。它是掛在一個釘進(jìn)墻里的木栓上的。蛀蟲已經(jīng)吃進(jìn)這塊鍍了金的木頭里去了，蜘蛛在皇冠和石棺之間織起一層網(wǎng)來;作為一面哀悼的黑紗，它是脆弱的，正如人間對死者的哀悼一樣。

“這些帝王們睡得多么安靜啊!我還能清楚地記其他們。我還能看到他們嘴唇上得意的微笑——他們是那么有威權(quán)，有把握，可以叫人快樂，也可以叫人痛苦。

“當(dāng)汽船像有魔力的蠕蟲似地在山間前進(jìn)的時候，常常會有個別陌生人走進(jìn)這個教堂，拜訪一下這個墓窖。他問著這些帝王們的姓名，但是這些姓名只剩下一種無生氣的，被遺忘了的聲音。他帶著微笑望了望那些蟲蛀了的皇冠。假如他是一個有虔誠品質(zhì)的人，他的微笑會帶上憂郁的氣氛。

“安眠吧，你們這些死去了的人們!月亮還記得你們，月亮在夜間把它寒冷的光輝送進(jìn)你們靜寂的王國——那上面掛著松木作的皇冠!——”

第三十夜

“緊貼著大路旁邊，”月亮說，“有一個客棧，在客棧的對面有一個很大的車棚，棚子上的草頂正在重新翻蓋。我從椽子和敞著的頂樓窗朝下望著那不太舒服的空間。雄吐綬雞在橫梁上睡覺，馬鞍躺在空秣桶里。棚子的中央有一輛旅行馬車，車主人在甜蜜地打盹;馬兒在喝著水，馬車夫在伸著懶腰，雖然我確信他睡得最好，而且不止睡了一半的旅程。下人房的門是開著的，里面的床露出來了，好像是亂七八糟的樣子。蠟燭在地板上燃著，已經(jīng)燃到燭臺的接口里去了。風(fēng)寒冷地吹進(jìn)棚子里來;時間與其說是接近半夜，倒不如說是接近天明。在旁邊的畜欄里有一個流浪音樂師的一家人睡在地上。爸爸和媽媽在夢著酒瓶里剩下來的烈酒。那個沒有血色的小女兒在夢著眼睛里的熱淚。豎琴靠在他們的頭邊，小狗睡在他們的腳下?！?/p>

第三十一夜

“那是一個小小的鄉(xiāng)下城鎮(zhèn)，”月亮說;“這事兒是我去年看見的，不過這倒沒有什么關(guān)系，因為我看得非常清楚。今晚我在報上讀到關(guān)于它的報道，不過報道卻不是很清楚。在小客棧的房間里坐著一位玩熊把戲的人，他正在吃晚餐。熊是系在外面一堆木柴的后面——可憐的熊，他并不傷害任何人，雖然他那副樣子似乎很兇猛。頂樓上有三個小孩子在我的明朗光線里玩耍;最大的那個孩子將近六歲，最小的不過兩歲。卜卜!卜卜!——有人爬上樓梯來了：這會是誰呢?門被推開了——原來是那只熊，那只毛發(fā)蓬蓬的大熊!他在下面的院子里呆得已經(jīng)有些膩了，所以他才獨(dú)自個兒爬上樓來。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月亮說。

“孩子們看到這個毛發(fā)蓬蓬的大熊，嚇得不得了。他們每個人鉆到一個墻角里去，可是他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找出來，在他們身上嗅了一陣子，但是一點(diǎn)也沒有傷害他們!‘這一定是一只大狗，”他們想，開始撫摸他。他躺在地板上。最小的那個孩子爬到他身上，把他長滿了金黃鬈發(fā)的頭鉆進(jìn)熊的厚毛里，玩起捉迷藏來。接著那個最大的孩子取出他的鼓來，敲得冬冬地響。這時熊兒便用它的一雙后腿立起來，開始跳起舞來。這真是一個可愛的景象!現(xiàn)在每個孩子背著一支槍，熊也只好背起一支來，而且背得很認(rèn)真。他們真算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玩伴!他們開始‘開步走”起來——一二!一二……

“忽然有人把門推開了;這是孩子們的母親。你應(yīng)該看看她的那副樣子，那副驚恐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那副慘白的面孔，那個半張著的嘴，和她那對發(fā)呆的眼睛?？墒琼斝〉哪莻€孩子卻是非常高興地在對她點(diǎn)頭，用他幼稚的口吻大聲說：‘我們在學(xué)軍隊練操啦!”

“這時玩熊把戲的人也跑來了。”

第三十二夜

風(fēng)在狂暴地吹，而且很冷;云塊在空中奔馳。我只在偶爾之間能看到一會兒月亮。

“我從沉靜的天空上望著下面奔馳著的云塊!”他說，“我看到巨大的陰影在地面上互相追逐!

“最近我朝下面看了一個監(jiān)獄。它面前停著一輛緊閉著的馬車：有一個囚犯快要被運(yùn)走了。我的光穿過格子窗射到墻上。那囚犯正在墻上劃幾行告別的東西?？墒撬麑懙牟皇亲?，而是一支歌譜——他在這兒最后一晚從心里發(fā)出的聲音。門開了。他被牽出去，他的眼睛凝望著我圓滿的光圈。

“云塊在我們之間掠過，好像我不想要看到他、他也不想要看到我似的。他走進(jìn)馬車，門關(guān)上了，馬鞭響起來，馬兒奔向旁邊的一個濃密的森林里去——到這兒我的光就再也沒有辦法跟著他進(jìn)去了。不過我朝那格子窗向里面望，我的光滑到那支劃在墻上的歌曲——那最后的告別詞上去。語言表達(dá)不出來的話，聲音可以表達(dá)出來!我的光只能照出個別的音符，大部分的東西對我說來，只有永遠(yuǎn)藏在黑暗中了。他所寫的是死神的贊美詩呢，還是歡樂的曲調(diào)?他乘著這車子是要到死神那兒去呢，還是要回到他愛人的懷抱里去?月光并不是完全能讀懂人類所寫的東西的。

“我從沉靜廣闊的天空上望著下面奔馳著的云塊。我看到巨大的陰影在地面上互相追逐!”

第三十三夜

“我非常喜歡小孩子!”月亮說，“頂小的孩子是特別有趣。當(dāng)他們沒有想到我的時候，我常常在窗簾和窗架之間向他們的小房間窺望，看到他們自己穿衣服和脫衣服是那么好玩。一個光赤的小圓肩頭先從衣服里冒出來，接著手臂也冒出來了。有時我看到襪子脫下去，露出一條胖胖的小白腿來，接著是一個值得吻一下的小腳板，而我也就吻它一下了!”月亮說。

“今晚——我得告訴你!——今晚我從一扇窗子望進(jìn)去。窗子上的窗簾沒有放下來，因為對面沒有鄰居。我看到里面有一大群的小家伙——兄弟和平妹。他們中間有一個頂小的妹妹。她只有四歲，不過，像別人一樣，她也會念《主禱文》。每天晚上媽媽坐在她的床邊，聽她念這個禱告。然后她就得到一個吻。媽媽坐在旁邊等她睡著——一般說來，只要她的小眼睛一閉，她就睡著了。

“今天晚上那兩個較大的孩子有點(diǎn)兒鬧。一個穿著白色的長睡衣，用一只腳跳來跳去。另一個站在一把堆滿了別的孩子的衣服的椅子上。他說他是在表演一幅圖畫，別的孩子不妨猜猜看。第三和第四個孩子把玩具很仔細(xì)地放進(jìn)匣子里去，因為事情應(yīng)該是這樣辦才對。不過媽媽坐在最小的那個孩子身邊，同時說，大家應(yīng)該放安靜一點(diǎn)，因為小妹妹要念《主禱文》了。

“我的眼睛直接朝燈那邊望，”月亮說?！澳莻€四歲的孩子睡在床上，蓋著整潔的白被褥;她的一雙小手端正地疊在一起，她的小臉露出嚴(yán)肅的表情。她在高聲地念《主禱文》。“這是怎么一回事?”媽媽打斷她的禱告說，‘當(dāng)你念到“我們?nèi)沼玫娘嬍?，天天賜給我們”(注：①這句是引自《圣經(jīng)新約路加福音》第11章第3節(jié)。)的時候，你總加進(jìn)去一點(diǎn)東西——但是我聽不出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你必須告訴我?！毙」媚镆宦暡豁懀y為情地望著媽媽?！苏f“我們每天的面包，您今天賜給我們”以外，你還加了些什么進(jìn)去呢?”

“親愛的媽媽，請你不要生氣吧，”小姑娘說，‘我只是祈求在面包上多放點(diǎn)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