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鄉(xiāng)村回憶故事:老宅
編者按:老宅是作者嬸嬸生活一輩子的屋子,這里發(fā)生了許多故事,下面我們來看看《老宅》這篇故事吧!
我最后一次進(jìn)入老宅,宅子的主人,80高齡的嬸嬸,已被掩面停在廚房門口的拍子上。作為侄女的我老遠(yuǎn)為她哭道,人們詫異地尋聲而至觀望從始至終寥若星辰般的幾聲哭嚎。嬸嬸的兒媳婦聽到哭聲,拉起我往老宅前邊的高堂亮舍走去。我沒來得及看一眼亡故的嬸嬸,也沒給嬸嬸叩頭,便稀里糊涂的進(jìn)去了。
第二天,天剛破曉,嬸嬸被裝進(jìn)鐵棺材拉走,我也隨送葬的人乘車去殯儀館。靈車緩緩移動,留下空空的老宅,我不禁長嘆,數(shù)十年的老宅,人去屋空,我爺爺?shù)牡艿?,我叫他老爺。老奶終生未育,她的侄女自幼失去雙親,被老奶收養(yǎng),住進(jìn)老宅。老奶要在本家弟兄中收養(yǎng)個兒子同他侄女成親,這樣侄女就可以成為她的媳婦,不用外嫁。叔叔7歲那年,被老奶選中,過房到她的門下為子,并為叔叔和她18歲的侄女操辦了婚事。新房就設(shè)在老宅,嬸嬸終生沒離開過老宅。叔叔年紀(jì)小,長得也小,他不懂什么叫結(jié)婚娶媳婦,死活不肯同膀大腰粗的嬸嬸成親。悠揚(yáng)悅耳的嗩吶聲撩撥著情竇初開的小小女兒神秘的情思。
農(nóng)歷八月,驕陽似火,在喜氣的歡聲中嬸嬸獨(dú)自抱大公雞拜堂成親。紅棉襖綠棉褲裹著嬸嬸滾圓的腰肢,汗珠順鼻翼滴落。濕漉漉的夢幻牽著農(nóng)家女兒的思緒,鉆進(jìn)空蕩的鮮紅的鴛鴦被里。
叔叔尚未長大,嬸嬸已出落成豐滿的“少婦”。這種夫妻在他們那個年代司空見慣。女人要熬,熬過湯鍋般的歲月,那才叫貞潔,那才叫烈女。然而,俊俏的嬸嬸沒能熬得過去。那時本家的一位老姑爺,見到大眼生生美艷的嬸嬸便垂涎三尺,覺得這么豐滿的小媳婦沒人睡是件可惜的事情。他常有意無意地接近嬸嬸,含沙射影地逗幾句。機(jī)會終于來了,那天村道上沒人,那個我該叫他遠(yuǎn)房姑父的人見嬸嬸獨(dú)自行走,便追上去,冷不防在嬸嬸厚厚的屁股上掐一把,并小聲,喂,今晚給我留門。
這種誘惑使情竇初開的嬸嬸,有種無法抗拒的欲望。雖已婚,可仍是女兒身,不知男女之事是個什么東西。她心跳若狂,有種莫名的烈焰在腹中熊熊燃燒,火勢之猛,使她既興奮渴望,又恐懼絕望。這個時侯,她臉漲得通紅跑回家去。
嬸嬸心情格外開朗,哼著別人無法聽懂的小曲,等待著那個不知能否實(shí)現(xiàn)的時刻。她姑姑已名正言順的成了婆婆,她自幼與姑姑廝守卻也無拘無束。婆婆望著她的歡悅,孩童般的蹦跳,卻不知她綠茵茵的心田開啟一扇愛戀之窗。那天,嬸嬸早早哄睡叔叔,她竟然不能入眠。老宅門前的柳枝裊裊婷婷,依稀可見一兩片落葉飄然而至。叔叔發(fā)出輕輕的鼾聲,那聲音似嬸嬸耳邊的焦雷。嬸嬸為叔叔掖好被子,悄悄下地,輕輕拉開門栓。就在這天夜里,她走到少女的盡頭,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少婦。
月上中天,呼通一聲有人入。早早喪夫的婆婆必定老眼昏花,加之睡得晚,并沒聽到聲音,也不知兒子和媳婦屋里發(fā)生的一切。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鉆進(jìn)來,迫不及待地爬進(jìn)嬸嬸被窩,在嬸嬸耳邊無比溫柔地說,來吧別怕,反正你有丈夫。
嬸嬸早脫得赤條條的等待這一刻。她激動得有點(diǎn)痙攣,男人誤以為她為偷情而膽怯,焦渴的心境如干柴遇烈火立刻燃燒起來。男人那只不羈的大手從上到下游遍她的全身,象在盆里抓起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既光滑又愜意。最后他的手停在嬸嬸胸前的山頭上,占有了那塊制高點(diǎn)。男人剛勁有力,瘋狂的親吻嬸嬸,并說從她結(jié)婚那天起就有了這種想法,只怕老太太發(fā)現(xiàn)不饒他。
嬸嬸不再說話躲避著又迎合著,抗拒著又要求著,逃離著又接近著。她品味同男人滾在一起的這種滋味,終于心甘情愿的依偎在男人的臂彎,愛戀之火燃得她昏昏欲睡。男人將她擁進(jìn)懷里,輕輕地?fù)崦?,又孩子般拱道胸前占有那兩座突兀的山頭。有如電流在嬸嬸體內(nèi)燃燒。欲望之火更旺,光滑的身子在被窩里游龍般蠕動。黑暗中的嬸嬸將女兒家的神秘赤裸裸的暴露給一個經(jīng)驗(yàn)老道的男人。嬸嬸喘息著,不停地喘息,并回身看一眼熟睡的小丈夫。男人反復(fù)重念那句話,別怕·,反正·你有丈夫,千萬別讓老太太看出破綻。嬸嬸不說話,盡情承受男人的擺布。
男人輕輕地說,你真是沒開墾過的生地,然后他的動作變的溫柔緩慢,剛進(jìn)而有節(jié)奏。嬸嬸初次體會到這種難言的快感,這快感是這個男人制造出來的,而不是睡在夢中的小丈夫。男人四仰八叉地喘息著,直到這時,嬸嬸似乎感覺到這個男人并不丑。他們擁著,又一次緊緊擁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在嬸嬸耳邊咕噥一句,我該走了,明晚再來。然后抱起衣服拎著鞋悄悄去。
嬸嬸忽然產(chǎn)生一種空寂感,她感到委屈,淚水奪眶而出,心里不停地重復(fù),該死的,你什么時侯長大呀?她又一次沉浸在剛才的幸福中,不知什么時侯沉沉入睡。一陣鍋碗瓢勺的磕碰聲敲碎她甜蜜的夢境,揉揉眼爬起來,心里還在回想夜晚的幸福時刻。
那個男人一直開墾著這片土地,那塊生地早已成為黝黑的沃土,只是沒有開花結(jié)果罷了。直到叔叔長大嬸嬸也沒開懷,也象她姑姑一樣,終生未育,也象老奶一樣過房本家的一個孩子。嬸嬸象只可人的小鳥飛進(jìn)那個男人的袖管,盡管她怎樣撲騰也沒撲騰出來。他們的風(fēng)流韻事被傳出去,一傳倆,倆傳仨,終于傳到老奶耳朵。老奶臉上布滿冰霜,把老宅的大門小門都關(guān)緊,然后把嬸嬸叫到跟前。
嬸嬸理虧,自知罪孽不可饒恕,站到婆婆面前腿在打顫。老奶問嬸嬸,你跟歪把子有那事?沒有,嬸嬸囁嚅著。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嬸嬸臉上,幾個鮮紅的指印,同時印在嬸嬸豐滿的面頰。沒有防備的嬸嬸只覺嗡的一聲,捂住熱辣辣的臉。嬸嬸不敢動也不敢哭,淚水還是順指縫滴落出來。把手放下!老奶聲音很低但威嚴(yán)。嬸嬸不敢不從,剛放下手,嘎嘎兩個脆響的大嘴巴又打在嬸嬸臉上。嬸嬸被打蒙了,終于捂臉哭出了聲。老奶沒有就此罷休,還在邊打邊罵。我養(yǎng)了你這個敗類,破壞門風(fēng),以后出門戴面罩吧,不要臉的東西。你說!能不能改?以后還做那事不?嬸嬸不說話就是哭。老奶見她無改過之心,手打疼了又操起笤帚,問他改不改,嬸嬸咬緊牙關(guān)打死也不服嘴。
當(dāng)老奶把笤帚舉得高高時,叔叔放學(xué)闖進(jìn)來。叔叔爬上炕搶過老奶手中的笤帚,湊到老奶臉上,媽,別打了,他是我媳婦。叔叔回頭對嬸嬸說,還不干活去!在這惹媽生氣!以往都是他們娘倆管束叔叔,這不對那不對的。這時候嬸嬸巴不得趕快離去,丈夫的話,他馬上邁步,被老奶低聲斷喝,站住!嬸嬸無奈的停下。叔叔扯住老奶衣角使勁拽,媽,別打了,他都哭了。老奶喘息一陣平和的對兒子說,你玩去吧,我有事跟你媳婦說。叔叔走了,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媽你別打我媳婦啦,她有啥不對的,我長大再揍他。叔叔出去后,老奶又開始審問,嬸嬸緘默不語,臉蛋上便被掐出紫疙瘩,直到老奶打不動罵不動,方才罷休。
那個男人不敢明目張膽的進(jìn)老宅來了,只有老奶不在家時他才偷兒一樣貓洞來狗洞去。嬸嬸挨了打也未思悔改,他們不能在老宅幽會,便趁出去辦事之機(jī)跑到河崴子里鬼混。有人說嬸嬸不生育是那時著涼了。而媽卻說,嬸嬸沒勾引過男人,是她不小心掉河里之后不生育的。
有一天爹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遠(yuǎn)遠(yuǎn)走向河崴子的荒蒿深處,好像那里是塊吸鐵石,嬸嬸坐臥難寧。只一會工夫她便象小燕似的飛出去,繞幾圈后飛向荒蒿深處。爹不聲不響坐在塄子上,無所事事的樣子,邊吸旱煙邊望著飄渺的云朵。嬸嬸同那個男人一番云雨之后,嬸嬸匆匆回家。爹隱起來沒被嬸嬸發(fā)現(xiàn)。約么一袋煙工夫,那個男人才旗桿一樣從河崴子晃出來,樣子十分悠閑,不慌不忙。見到他出來,爹象下山猛虎呼嘯著向他撲去。那個男人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爹的拳頭已經(jīng)輪圓,不停地砸在他的身上臉上。他象皮球一樣抱圓身子在地上翻滾嚎叫,引來不知誰家的黃狗也狂吠起來。那陣子大概他嘗到天旋地轉(zhuǎn)是什么滋味了。
爹說,歪把子你聽著,你欺我家沒人是吧?告訴你,老九是過房出去了跟你是近枝,可他還是我兄弟,他的事我管定了。這次饒你一碼,再讓我抓住,我要你嘎水。歪把子自知理虧,頭磕的雞啄米似的,不敢了,別打了!再也不敢了!那個男人抱頭鼠竄,爹站在塄子上久久沉思。
叔叔長大后,那個男人已經(jīng)做古。在他病重時冥冥中想見嬸嬸一面,他似乎喊過嬸嬸的名字。他們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無人為他傳話。嬸嬸在威嚴(yán)的婆婆面前,雖心里不服,表面仍不敢輕舉妄動,沒有婆婆的允許,她不敢去他家。一粒情種被一陣風(fēng)刮走。男人死了,埋在他們曾經(jīng)幽會的河崴子里,孤零零的墳頭,再不能播撒情種。
春暖花開,嬸嬸坐在開滿苦菜花的愣子上,水般軟弱無力,她不能抓住一片云彩。云彩飄蕩是什么感覺?生活在感情的陰影里,她別無渴求,只求男人快快長大,長成高大的男子漢。有了希望,她眼中的春天便是余音裊裊的優(yōu)美氣韻更加生動,眼前的土塄子也隱隱透著一種悠遠(yuǎn)的古色古香。
一種激情使她激動不已,丈夫小時候就知道護(hù)媳婦,長大了一定錯不了。她折下一根帶無數(shù)小枝椏的干枝,把一朵朵苦菜花插在一個個枝頭上。馨香四溢金光閃閃的小花,個個鮮活的小生命撐起一個花的海洋,雖生命短暫,足以表達(dá)她的心愿。一個簡單又繁瑣的花束就這樣做成了,那個烏黑的土堆里曾是她感情的另一半,如今他灰飛煙滅,只能忠實(shí)于丈夫。小小花束金光耀眼,她心滿意足,才把花束插到孤零零的墳頭,然后她又燕子般迅速飛走。
叔叔雖單薄,但他也是男子漢了,他也象那個·男人一樣使嬸嬸激動不已,嬸嬸很快忘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過世,使那段戀情象蒙蒙霧氣化作白云,化作雨滴在空氣中蒸發(fā),一點(diǎn)不留痕跡。嬸嬸心里早沒了那個·男人的影子,她踏踏實(shí)實(shí)的與叔叔一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叔叔嬸嬸年紀(jì)漸大,尤其嬸嬸眼瞅四十多歲的人了,竟沒個接續(xù),日子顯得枯燥無味。一棵樹長滿枝丫顯得綠樹蔥蘢,只光禿一根棍,沒有生機(jī)。老奶還健在,她勸嬸嬸趁年輕抱養(yǎng)個娃,嬸嬸聽了婆婆的勸告,在本家八大娘處抱養(yǎng)個娃。
小小娃兒十分可愛,給家庭帶來無盡的歡樂,也增添許多忙碌。剛咿呀學(xué)語,小嘴就整日不閑著,是個悅耳的小廣播。嬸嬸嘴碎,什么事都嘟嘟不休。兒子長大后,嬸嬸怎么嘟嘟他都不煩。嬸嬸真心的愛兒子,只要為了孩子,讓她去死,她會毫不猶豫地捐軀,宛如吃面條那么簡單的一件事。
兒子入學(xué)那年,有一天放學(xué)后,小朋友們在河里溜冰,一個男孩對他說,小松你不是你媽生的,是你八大娘生的,不信回家問你媽。小松愣了很久,這突如其來的炸雷般的身世,他如墜霧中,上不得下不得,飄飄搖搖抓不住使他站穩(wěn)腳跟的地方和重物。腳一滑摔在冰上,弄得滿身雪。他耳邊一遍遍回響那句話,不信回家問你媽,不信回家問你媽。
小松進(jìn)院,嬸嬸連吵帶嚷,連拍帶打,掃掉他身上的雪。小松張開嘴就哭。嬸嬸抱起他,臉蛋貼臉蛋哄著。媽媽不是打你,是打掃雪。媽媽怎舍得打乖兒子呢。媽媽的疼愛化解了兒子心中的疑團(tuán),他想問媽媽自己的身世,終未啟齒。他象母親手掌上的鴿子,飛幾圈又轉(zhuǎn)回來。不管誰生的,我只這一個媽媽。
嬸嬸自從抱養(yǎng)了兒子,她覺得自己也同別的女人一樣,是個能生養(yǎng)的健全女人。小松的存在給老宅帶來歡聲,宅子里的家庭氣氛格外濃。嬸嬸常叨咕,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歡樂窩。這個窩是他們燕兒銜泥一點(diǎn)點(diǎn)壘起來的。小松長成高高壯壯的小伙子,八大伯在城里為他謀份職業(yè)。嬸嬸傷心的哭了,這是變著法往回要兒子呀。兒子是心頭肉,割舍出去心里疼啊。
嬸嬸想了幾天,只要兒子幸福,揪心也無妨。嬸嬸牙一咬腳一跺,決定與兒子攤牌。松啊,你不是媽生的娃,你的親娘是八大娘。秋雨綿綿打在窗上,就像嬸嬸的眼淚,劃出道道蒼涼的弧線。松啊,八大伯,也是你的親爹,在城里給你安排事啦,不是誰都能去的。咱這疙瘩土里刨食不容易,只要你日子過好,媽也省心了。掙了錢,別忘了你生父生母,他們才是你的爹娘。媽,我哪也不去,土里刨食我認(rèn)了。你咋這么沒出息?那是前程啊。一輩子的光景啊。媽,我離不開你。我不是你媽,你出生后我抱過來的。
這事我八歲時就曉得。啊?嬸嬸詫異,你怎么知道的?嬸嬸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喜極而泣。嬸嬸終于卸下心里的重?fù)?dān),輕松得如落葉飄飄然。嬸嬸不再強(qiáng)迫小松走,小松也不能走。嬸嬸逢人便講,我讓小松投奔親娘,他說離不開我,我整天象叨叨蟲,他也不煩。在嬸嬸的追問下,小松說出入學(xué)那年冬天,他們一群娃一個小朋友告訴他的。他愛媽媽,不想讓媽媽聽到這讓媽媽傷心至極的話,他不能離開媽媽。嬸嬸為兒子張羅了婚事后,老奶和叔叔相繼辭世。碎嘴嬸嬸便與兒孫相依相扶。老宅,幾十年的老宅子雖幾經(jīng)修復(fù)仍顯得古老陳舊,小塊的青磚青瓦仍保留著幾十年前舊宅的風(fēng)格。
年輕人不喜歡老宅,兒子幾次提出翻新房屋,都被嬸嬸攔住。這是我老輩傳下來的產(chǎn)業(yè),有我在此任何人不可以給我扒掉,有我在,就有老屋在。隨著社會形式的發(fā)展,鄉(xiāng)村雖沒住樓,卻也都住上亮堂的大瓦房。媳婦一再催促兒子,商量媽咱也蓋大房吧。幾經(jīng)商討,在嬸嬸這都沒有通過。后來年輕人又與嬸嬸周旋,終于同意在老宅前邊建大屋,老宅仍原封不動。高堂亮舍建成后,兒孫們幾次請嬸嬸住進(jìn)去,嬸嬸死活不肯,她離不開老宅。兒孫們無奈,只好認(rèn)她意愿繼續(xù)留在老宅。媽,回新屋吧不明真相的人以為我媽受氣呢。隔幾天,兒子又來央求。受啥氣,我在這里習(xí)慣了,你要是孝順兒子,就不要讓媽離開老宅。媽是懷舊哇,兒子叨咕著邁開離去的腳步。
嬸嬸象老宅一樣老態(tài)龍鐘,牙齒脫落,手腳也不像年輕時靈便了。她醒著又似在昏睡。有時又像在云朵上飄呀飄,那種時刻她飄飄欲仙了。當(dāng)云朵撞在山頭時,她清醒了,沒多久又稀里糊涂的如在五里霧中。老宅也墻坯脫落,搖搖欲墜。嬸嬸對它仍情有獨(dú)鐘,誰也說不清嬸嬸對老宅的情是什么時候產(chǎn)生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離不開老宅。在嬸嬸的有生之年,老宅一直伴著她,為他遮風(fēng)擋雨。
嬸嬸在懷念那段舊情嗎?翻過的一張張陳舊的皇歷記載著那個銷魂之夜,以后叔叔超過了那個男人,嬸嬸的心中從此不再有那個人的影子。嬸嬸夏日坐在陽光下,咕噥著小輩人難以聽懂的活?,F(xiàn)在多好,現(xiàn)在的人多好,俺那時侯要熬,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你能熬過去嗎?日子就像汪洋大海,很少能涉過去,淹你個半死不活,再把你丟到岸上,哆嗦亂顫吧你。媽,吃飯吧,,兒子喚著。媽,回新屋吧,在一個屋干啥方便。只最后這句話,她聽得清楚,立刻來了精氣神,頭搖得象撥浪鼓。兒子好,他嘟囔次數(shù)最多的就是兒子好這句話。兒子好,在媽面前從不發(fā)火,不崩不疵,媽怎么嘟嘟也不跟媽頂嘴。兒子好,兒子好……
嬸嬸記掛著老宅,象記掛兒孫一般。老宅外邊又套了新院套,高高的磚墻,再邁不進(jìn)人來,把老宅顯得深幫兜底。嬸嬸抬頭瞇眼瞧,這么高的院墻再翻不進(jìn)人來。她表情平淡,不知對院墻反感還是稱贊。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在老宅房前屋后來回轉(zhuǎn),有草刺之類的東西,馬上撿起。新宅剛落成的時候,她在兒孫的攙扶下爬上高高的臺階過去吃飯,吃過飯?jiān)儆蓛鹤臃龌乩险?。嬸嬸叨咕著,這個麻煩,兒子就樂。兒子在她面前永遠(yuǎn)是順從。
嬸嬸進(jìn)新宅的最大障礙就是那幾道高不可攀的臺階,在她日漸反感的情況下,兒子只好每日三餐為他送飯。兒子獨(dú)自承擔(dān)她的吃住洗漱燒火之類事宜。不論嬸嬸心里還是外人的眼中,這個兒子沒白抱養(yǎng),年輕時挨累也值。嬸嬸年輕時體質(zhì)粗而胖,老年便顯身子沉,干啥吃力。有一次她大便身不由己的一屁股坐下,越躲臟物越是弄得到處都是。媳婦逢人便講,我媽可能造害人了,拉完粑粑特意往炕上蹭。朱家門里只有嬸嬸一個老人健在,我每次回鄉(xiāng)都去看她。他媳婦便大著嗓門提起造害人一事。嬸嬸耳不聾,只瞅媳婦一眼。兒子不說媳婦不對,說我媽蹲不住了。
嬸嬸的愛是封建社會的產(chǎn)物,老輩人認(rèn)為那是命。我常想起叔叔嬸嬸的婚姻,圓滿嗎?嬸嬸的做法對還是錯?或許象嬸嬸叨咕的那樣,那時的女人要熬。僅用熬這一個字便可品出個中滋味。
人生如夢,轉(zhuǎn)眼百年。
時光在飛轉(zhuǎn)的地球上成為過去,成為歷史。嬸嬸那樣父母做主的婚姻已被一日千里發(fā)達(dá)的社會形式淹沒,女人再不用熬。
老宅也在嬸嬸走后變成碎瓦頹痕,不復(fù)存在。然而,老宅里發(fā)生的故事卻讓人難以忘懷。
作者|朱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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